有些人这辈子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煎熬着离别的痛苦。有些人这辈子好不容易认清了自己的心,却已经无处沉沦。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饱含着极为深沉的涵义,很多人都想去解读它,摆脱它,但是事实证明,这个东西它原本就长在自己心里,你心里若是过不了那个障,它就会立刻跳出来,然后形成一种自我保护式的屏障,将你自己的本心藏起来。而譬如现在,身不由己恰恰描绘的是秦淮的心。
两年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如若它是美好的,那它一定过得很短,如若它是煎熬的,那它一定过得很长。反正已经那么多年过来了,这两年确确实实对秦淮来说不算什么,只不过就是自己已经老了。这女子过了二十还未出嫁,也会落得一个老姑娘之称,秦淮其实无所谓的,因为没人会给她贯这个名。
这两年里她没有再去过玉烛殿,刘骏将她藏得好好的,因为生怕路太后发现了。外界自然是以为秦淮死了。
秦淮在这两年里,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和刘骏相处的就像是真正的夫妻那般,除了床帏之事,他时常来找她,起初秦淮还依旧冷言冷语,出言不善,但是那颗心最终还是出卖了她的表面,他们两个时常待在院中下棋,然后她总是赢,不过她知道是刘骏总让着她,她就不依了,结果刘骏说那就比试文采,可是秦淮武还行,文就差了点了,作诗什么的她压根就不会,所以刘骏总是赢。
秦淮觉得这两年里是她听过刘骏说过最多的话的两年,但是仔细回想起来,她从来没有真正停留在他身边过,自然不如这两年的亲近。她以为这么平淡的过这两年之后,她可能再也忍不下心杀刘骏了,不过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大明六年四月。楚江郡主病亡。
这件事其实并不突然,因为两年前早就说过,楚江一死,她就会去杀刘骏。
但是她却没有料到,刘骏变心了。
在殷贵妃的下葬之后,刘骏便****夜夜守在殷贵妃的坟墓前,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回皇城。而恰恰在这段期间,秦淮去了趟玉烛殿,在那里与八年未见面的路太后照了一次面。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其实路惠男和秦淮的母妃并不相似,母妃如今若是还在世,一定依旧是明媚而温柔的女子,但是路惠男立在那里,就好似非富即贵的模样,雍容华贵,尽态极妍。
她看到秦淮的时候,还以为见鬼了,但是久居深宫,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吓到的,“来人,将这个逆臣之女打入牢中。”
秦淮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将自己抓起来。她还真是恨自己入骨,巴不得自己死了算了。“路太后,陛下呢?”她完全可以挣脱那些禁军的压制,但是她没有挣扎,只是幽幽的望着路惠男,说道。
路惠男缓缓走到她面前,指套冰凉的扫过她的脸,然后停在她那条伤疤上,“自然是在守陵,都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怎么会不心疼。但是民儿自以为他是爱你的,到头来却发现其实他爱的只是你和她的眉宇有几分相似,其实他爱的人就是楚江,只可惜情到深时方恨晚,她却走了,明明就在身边却不知道真爱到底是谁,你说他会不会觉得很伤心?”路惠男的话带着一种嘲笑似的感叹,秦淮却觉得心颤了颤。
她看了一眼路惠男,然后轻轻的浅笑道:“就算他爱的并不是我,那他至少也没爱过你,你呢,只是他的母妃,至始至终都是。”
“胡说!”耳边一阵风,她怒吼了起来,挥手落在了秦淮的脸上,她小指的指套刮过她的脸,秦淮觉得有些生疼。她本想伸手去摸,但是她的双臂被制压住了。“给我压下去,明日处死!”路惠男指着秦淮的鼻子,怒不可歇。她小时候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女人发狂的模样,如今也算是第二次领教了,觉得她发狂起来,连带肢体语言的。
“她死了,他还是没有来找你,所以就迁怒于我,姨母,我真不觉得你是我母妃的亲姐姐。”秦淮在被拖走的前一刻,突然这么冷冷的说了一句,她的确不甘心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因为刘骏还没有杀成。
“我本就不是她的亲姐姐,我只是她府上的一个丫鬟罢了,只是当初你娘觉得我俩相貌实在是像极了,便认我做了她姐姐,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巴不得你去死?因为民儿曾经在你爹手下受的屈辱我要在你身上十倍奉还!但是顾虑到你娘至少对我不薄,所以我就留你个全尸,让你死得痛快些。”路惠男的这番话仿佛一下子晕开了秦淮埋在心底许久的一个疑惑。怪不得刘骏在爹爹面前总是那么卑微,原来是因为母妃身份的低贱。
这么乱的世道,这么乱的情债。
翌日,秦淮在牢中遇见了刘骏。那个时候,正好是那些官吏打算赐她一瓶鹤顶红,秦淮在牢中一边和这些官吏含糊的聊着天,想拖延一点时间,一边正盘算着怎样溜出去。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刘骏出现了。
秦淮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官吏乖乖的退了出去,面无表情的看着刘骏走了进来,然后他阴着一张脸,目光幽深的压在秦淮的脸上。
有一刹那,秦淮觉得自己心颤了起来,因为刘骏眼里分明有千丝万缕的悲痛,她突然觉得心中难言的酸涩,一想起路惠男的话,他爱的只是你与她有着三分相似的眉目罢了,就觉得浑身无力起来,她盯着眼前的鹤顶红,脑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想法,如果她死了,他也会这样?她背负的血仇太深了,深的快要连自己其实还是一个女子都要忘记了,深的就连一次正常人的生活都忘了怎么过。
“你是不是骗了我?”秦淮压低了声音,刚说出口,又觉得这话太可笑,她有什么资格问。
刘骏一言不发的走到秦淮面前,伸手将那瓶鹤顶红拿走,然后再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秦淮。
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就是他不想告诉你。然后秦淮看着他递给她的东西,浑身一颤,仿佛干枯了很久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起来,一颗颗晶莹的泪滚落了下来。这把短刀,又回来了。
她终于可以用这把短刀杀了眼前这个仇人,可是她的心却告诉她,它崩溃了。
“你其实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骗我,也不比如此趋于心机的想要博得我的心,让我以为你是真的想让我亲手手刃你。刘骏,现在她走了,是不是后悔了?我从来都不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的仇恨需要第三者介入,所以你用不着疏远她的,她其实是个好姑娘,她……”“你说够了没有?”刘骏冷漠的声音直接打断了秦淮的话,她柳眉微皱,泪水不止的杏眼中泛起一片惨淡的笑,她抹去了泪痕,直直的盯着手中那把短刀,它华丽而繁密的纹路上有了一层光滑的痕迹,仿佛是被人一直握在手中而常年下来磨去的表皮。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圆润的朱唇轻颤,哪怕是任何一句话,只要你说出口,我就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我来履行诺言。杀了我之后,你离开皇城吧。”刘骏眉头紧锁着,看起来有些不耐烦。面对这样的刘骏,秦淮愣住了,她突然觉得要是杀了他,自己也跟着去死不是一件很傻的事么,他原来根本就不爱她,她还那么可笑的把自己给他。她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呕——”然后扶着床榻干呕了起来。
刘骏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是人依旧站在那里也不去安抚她。
“最后一句,问了,就算是永别,无论你死不死。”秦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觉得胸口的心跳跳的甚快,然后抽出刀柄,指着刘骏,“你对我连一点点的爱都没有吗?”说这话的时候,她轻扯着嘴角,望着刘骏,直直的望着他,仿佛是想望穿他那迷雾缠绕的深眸,直抵他的心那般。精致的表情仿佛是笑着的,但是脸上却泪如雨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她看见他眼里掠过一丝不浅不淡的温热,然后仿佛是对着一个他熟悉的人说话那般,口吻压抑这一种情绪,“没有。”
秦淮垂下眼帘,纤弱的肩颤了起来,然后她悲凉的笑了起来,那清哑的声音就好似诀别时的笙箫,一点一滴,萦绕在刘骏心头,他深棕色的眸子里仿佛在一刹那化开了沉淀着的迷雾,她在他心头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言每一语,甚至每一个眼神都一个个清楚的展现在他脑中,他宽心一笑,一扫那些阴鹜而冷漠的神情,这一笑显尽了所有情意,患得患失的,不舍得,悲切的,懊悔的,心痛的和深沉的。
只可惜秦淮总是看不到那些男人对她最重要的眼神,曾经诸渊的,拓跋濬的,还有如今刘骏的。
她哭的有些凄切,笑的有些凌乱,然后手上一用力,刀就稳稳地刺进了肉体中,她喃喃:“相识二十年,我爱了你二十年,我一点也不后悔爱过你,正如我不后悔杀你一样。”
刘骏低低一笑,然后握着她的手,将刀又往里送了一层,秦淮蓦地放大了瞳孔,鲜血顺着秦淮的手染红了他的衣裳,她觉得那股血腥味猛地刺挑着她的神情,胃里又是一阵颠倒,她松手坐在了地上干呕了起来,她以为这样就算是解脱了,可是胸口没有来的一闷,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她恍恍惚惚中听到有个人在那里说,“秦淮,我对你的岂止是一点点的爱……所以我不要你死……”然后是一阵嘈杂声,凌乱的脚步,沙哑的嘶吼,“陛下陛下!”“快来人!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