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南楚国的将军,她是韩地的孤女,两国交战,她执意救下了敌国的将领。
那时还是秋天,芒花漫山遍野,像雪一样盖在阵亡将士的遗体上,风吹过,掩埋了血迹,遗忘了姓名。她路过芒花,那血红的战袍刺疼了她的双眼,她忍不住过去,发现他仍有呼吸,手里紧紧握着战旗,她一眼认出那是楚军的军旗,她狠下心丢下他跑开,她不能救他,不能救那个侵害她的国家,迫害她族人的罪人。可是已经看过一眼,就总也忘不掉他瘦削清冷,视死如归的脸庞,虽满是血污,却像是穿越千万年而来,只为等她看他一眼,只为与她遇见般清清楚楚。她着了魔,扶他回去,延医诊治。她照顾她,无微不至,却从未再真真切切的看过他的双眼,他看的出她怕他,不愿看他,也看的出她在受着煎熬,她本不该救他。所以,无声无息,彼此无语。
依旧是夜晚,篱落倚在材房的材堆边,整理他的战袍,那样重,他时时刻刻穿在身上,又哪里来的力气去战斗呢。她好奇,想要试试,这盔甲穿在自己的身上呢,是否连走路的气力都没了呢?她偏不信,为什么他穿上还能作战,自己穿上就不能走了呢?盔甲就在眼前,她要试试。穿上以后才知道是真的重,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她索性脱掉盔甲,只戴着帽子,披着战袍,把那玄色的腰带往自己腰间束去,只是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怎能被他的腰带束住,还未放手,已经滑落,她慌忙去接,下意识往前迈步,却被绊倒,仰身躺了下去。她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还真是有趣得紧,穿个战袍,都弄的如此狼狈,更遑论去战场杀敌了,那巾帼英雄,也只花木兰一人吧。她笑着,一灯如豆,灯火忽明忽暗,倒映在屈振之的脸上,那一瞬安静极了,他站在岁月的光影里,看着她干净美丽的笑,绚烂了他此后的光阴。如果能这样看着她的笑一辈子,他愿脱下战袍,永远只做她手里的那一根腰带。
只是他终不能,他还有父母,还有家业,还有兄弟姐妹,他怎能让他们失望呢?他还是要回到南楚去,还是要继续当他的大将军,继续杀敌,继续未竟的事业,哪怕他并不愿,却也由不得自己
篱落为他穿好战袍,送他到码头,依旧无话,她抓了一捧芒花放在他的手里,开口对他说第一句话:“你身体还未痊愈,路上多注意。”此刻他们像是尘世中普通的夫妻,普通的嘱托,让他的心头一热,多年后他还在怪自己被这句话冲昏了头脑,以至带她去了那万劫之地。他登船,船离岸。却不知为何非要伸出双手,问道:“可愿随我回去?”她第一次望向他的双眼,清澈的能洞穿他的心,她还在发愣,还在思考,手却不听使唤,早已放在他的手心,任由他抱着自己,看岸边越来越远,她放弃所有把手交给他,他紧紧握住,发誓用一生守护,他一直都做到了,直到她离开也从未放弃,只是他不知道那么信任自己的篱落,为何会悄无声息的走?她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狠心的非要让自己死?
篱落沉默着,想着心事,就算过去那么多年,她依旧记得清楚,那箭的滋味,哪怕是今天想起她依旧浑身战栗,倚在她怀中的人儿默默的听着,感受到她的惶恐与不安,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那是熟悉的温度,却不似从前那般有力气。若雾殷切的笑着,他不明白,夫人明明与她的爱人在一起了,为何还是那样的恐惧,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急切的想要知道,哪怕不能深有体会,她也隐隐的猜到,那并不是什么完美结局。
篱落深吸一口气,她好似不愿意再说下去,又似乎没了力气,她倦怠的神色令若雾不忍再打扰,她撑起身子,故作轻松的说道:“夫人那时一定很幸福,若雾也想跟夫人一样,我也要爱一位大将军。”那时年少轻狂的话语,真的就是若雾心底的期盼,她也想要那样一个爱人,时时刻刻的保护自己,能让自己安心把手放在他的手掌心。篱落看着她的笑脸,仿佛未经冰霜洗礼的秋海棠,哪里知道什么叫做“一入侯门深似海!”若雾不懂,那当时的自己就真的懂吗?哪怕真的已得一人心,就能白首不分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