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到收房租的时候,方石早早将租金准备好。意外,小丫竟然没有催租。
和小丫相处的五年多,小丫一到每月的1号,就会来收租。收租的时候若遇到的是苏,小丫会埋怨道:“几年了,你怎么都不会主动交租金啊,害得我每次都晚给房东租金,他吵着要加我们租金呢。”
苏不是爱争竞的女人,脸上堆了笑容说:“哦,早给你备着了。”说着给方石使眼色,方石也就从抽屉里拿出早备好的房租给小丫。
小丫一看是方石,脸上便有了笑容,说:“谢谢,打扰了。”人拿过钱数也不数就会匆匆走掉,要到小区外的柜员机存钱打款。
待转身,苏就会来气,撇撇嘴说道:“你说她是不是有病啊,留下一点口德不行啊?每次都这一句,好像人家成心不给呢。”
方石只好嘿嘿地傻笑。苏平日里不爱搭理人家,对方对她自然也不会有多礼貌。苏不止一次说小丫,说她爱占小便宜,总拿单位的毛绒玩具。说她做二手房东,一定从我们身上赚房租,说去中介那里看过,别的一房两厅的房子也就是我俩给的价,估计那丫头每月都不用出房租,哎,要不是家具都是按这里尺寸买的,我都想搬走了。还有,水电费,只记得我们装了空调,怎么忘了只有她使用电磁炉、电饭煲?对了,你给我记住,她再喊你吃饭,你别给我去,说不得你吃得勤了,人家还向你要生活费呢。那时候苏不再是大大咧咧的女人,更像是斤斤计较的大妈。
方石想到这里,忽然愣住了,想起大学的时候,苏多么大方,平日里请同学朋友吃饭、看电影,多是她买单,从没计较过钱,但是工作后,苏一下子对钱有了算计。苏是有计划的人,她会把工资分成几份,先是房租,再是生活费,随后是方石的零用钱,剩下的苏会存下来。方石知道苏最想的是赚够钱,为他弄个像样的工作室。那时候,方石多是满足的笑容,说:“这里就够用了,再大的工作室不还是画画呗。”
现在品咂起来,方石忽觉得眼睛潮湿,苏在钱上计较起来,那是因为她要养活这个家,是想着过日子,是想着未来。可是,她却背叛了最初的期许。方石想不下去了,心口堵起来。他走回画架,继续画画,画的是故乡的桥,近来这段时间格外思乡,带着辘轳的古井,长满木耳的木篱笆,小溪边的野菊花,树林里的花喜鹊,屋前晒太阳的老奶奶,这些都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入了画。也不知道是因为画风改变,贴近自然和生活而讨喜,还是遇到了盲目的粉丝,方石这几天接连上拍的几幅画都被人买下,一个叫“子不语”的拍客出手大方,不从起拍价入手,而是直接喊出高价,待截拍后也会主动联系付款。客人的豪爽,给方石鼓舞,他灵感迸发,不觉间画起系列画,美其名曰“故乡·印记”。
待放下画笔,看着古朴的拱桥、绿油油的田野、明带似的溪流,方石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不快早随着色彩的涂抹而转为心气激荡。不待油墨风干,他就拿起手机啪啪地拍了几张图,随后在微博上挂拍,依然是一元起价。忍不住,他又去“子不语”的微博看,博主没留下任何信息,也没有写任何微博,看他微博注册日期,也就是一个月前注册的。若不是收货地址和联系电话是深圳的,方石还以为遇到熟人呢。
这时,小丫敲门。估计要房租来了,方石忙去开门,但想起自己没穿上衣,就扯过衣架上的套头衫,穿上,这才开了门。
“我做好了饭,要不要一起吃?”小丫脸上有了羞涩。
方石早注意到她说话时的羞涩,会把脸颊染得微红,显出一种质朴的静美。
他不是客气的人,会心一笑,说:“谢谢,我就来。”已经闻到饭菜的清香,人一下子饥肠辘辘。
小丫就去厨房,开始盛饭。方石走回去,从抽屉里拿出房租。等出来,一荤一素两盘小炒已经摆放在四方折叠木桌上,小丫正在上饭,随后将筷子摆放好。
方石把钱放在桌子一角,说:“这个月的房租。”
小丫局促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方石,说:“不急的,不急的,你手头紧的话就先拿着吧。”
“预着呢。”方石说着拿了筷子就要夹菜吃。
“这样啊,那我就拿了啊,谢谢。”小丫去拿钱的手有点慌张,忽记起什么,说:“这月不用这么多,因为水电我俩要平摊的。”说着抽出二百元往方石面前放。
“别客气,我用了空调,没日没夜开,应该多给钱。”方石毫不客气地吃起来,见小丫递钱过来,嘴巴里有饭还拒绝道。
小丫又迟疑了,随后说:“那,那我拿了。干脆这样吧,这二百元就当生活费了,我看你经常吃方便面,总不是一回事,以后只要我在家,做饭就预你一份,也就是多把米多一碗水,你也别推脱了。”
方石歪头思索了一下,就应了下来。小丫见他真应了,无比开心,忙坐下来,还不忘客气,说:“你要多吃点,你看你瘦得就像竹竿一样。”
说着用筷子往方石碗里夹菜。方石停下来,看着小丫,之前也吃过小丫做的饭,她倒没有夹过菜。小丫意识到不妥,难为情地说道:“别介意,筷子还没用过。”
方石嘴角一扬,笑道:“对了,还没问过你,你是做什么的?”
小丫一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说道:“卖、卖玩具啊。”心里则嘀咕起来,我经常拿玩具回来,用点心就知道我是卖玩具的了。紧跟着又忐忑起来,好像没说清楚,忙补充一句:“我们公司可是华南区最大的玩具精品公司,在广州就有十多个卖点,我做了几年,现在是总店的店长呢。”
“卖玩具啊?很好啊,可以有玩不完的玩具,我小时候,可是梦想着有一屋子的玩具呢。”方石随口说着,继续吃饭。
“那当然,你没看我就是一屋子玩具呢。若不是顾及你们,我会把客厅也摆满的。我们经常和玩具打交道,都很有爱心呢。”小丫自豪地说道,显得有些花痴。
“看得出,你就是一个有爱心的人。”方石夸奖一句。
“那当然了。对了,要不你也去我们店工作好不,我们那里正缺人,我们那待遇也不低,保底工资有三千,还加销售提成呢。”小丫早想着给方石介绍一份工作,也就口无遮拦地说道。
方石皱了皱眉,倒是没有想过卖玩具这个工作,随想着穿越满屋毛绒玩具的情景,一定很好玩。
小丫见方石皱眉,以为他不高兴,忙说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对了,要不这样,你不是画画的,可以帮我们设计玩具哦,我问下老板,看看公司缺不缺玩具设计师。”
方石微笑地看着小丫,心里暖暖的,连你也觉得我需要一份工作吗?方石想起放在抽屉里的名片,那是上次陈磊给的,上面有一个广告公司的联系方式,让他改变主意的时候打名片上的电话。但现在过了半个月,方石没有打电话,不知怎的,他不愿意接受陈磊的帮助,似乎那是施舍。可是现在从小丫的话语里,方石却觉得一股暖意。
“你觉得我需要一份工作?”方石认真地看着小丫。
小丫被他盯得发毛了,吞吞吐吐地说:“只是想,你每天都埋头作画,会不会闷了。要,要走出去,人家不是说要写生什么的。”小丫边说,边看着方石,怕自己说错什么。
方石没想到小丫会说这个理由。是啊,要写生,最后一次野外写生,还是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和苏从重庆登船,顺长江一路至上海,沿途停停留留,有许多收获,画的《水·母亲河》系列成为毕业作品,获得一等奖,被学校馆藏。
“看我都扯到哪里去了,菜都凉了,吃饭,吃饭。”小丫见方石不语,忙招呼着吃饭。
方石恍过神来,笑了笑,也就继续吃饭起来,但心里浓浓淡淡有些失落,小丫的一席话,撩拨了他内心深处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