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给电话,说路过天河,好久没见,就出来一起聚聚吧,去江边的六合茶居。
方石看了表,已经晚十点了,原来一个人在床上,浑浑噩噩,时间也会过得很快。他犹豫要不要去,但最后还是答应去。这个城市里,磊是方石为数不多的朋友,实际他们也算不得朋友。磊是师兄,只不过他先认识苏,因为苏的关系,方石才和他认识。之前一年联系不到一次,即便联系,磊也是先联系苏,由苏再转达给方石。
他这么晚打来电话,约莫知道我和苏分手了。苏和磊有莫逆之交,分手这样的大事,她会告诉他的。方石半裸着身子,看着窗外,窗外是一个大池塘,水面映着四周房屋散射出来的灯光。去还是不去?不想去啊,看我干的事,怎么答应他呢?方石为已经答应的事变得迟疑,实在不想出去,还要穿衣服,方石忽感觉穿衣服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之所以不穿衣服,并不是有暴露的欲望,只不过不想多洗一件衣服。
后来,他随便找了件圆领套头衫,穿了皱巴巴的七分裤,就提拉着人字拖出来。出来后,想起没带钱,进而想起没带钥匙,人恼恨起来,抬脚踢铁门,结果把脚趾头踢疼,呲牙咧嘴好一会,才忍下疼。去吧,反正师兄也不会让我买单。
几分钟的路程,就到了六合茶居。以前和苏散步路过这里,却没想过来这里吃。方石和苏喜欢巷子里的小吃店,这习惯还是做学生时养成的。那时学校里有个饮食街,就是宿舍楼后的巷子,有几十家小吃店,做各色地方小吃。他和苏喜欢凉粉凉皮,羊肉泡馍也凑合,还喜欢是肉夹馍、菜夹馍,但最最喜欢的是盖浇饭,点一个菜,饭随两个人吃到饱,遇到好说话的老板,还会奉送两碗三鲜汤或是西红柿蛋汤。他俩经常点京酱肉丝或糖醋鲤脊,怎么吃都吃不够。来了广州,小区也有小吃店,潮汕沙锅粥,福州云吞,云南米线,重庆酸辣粉,山西刀削面,河南卤面,应有尽有,价钱便宜量又多,方石和苏还一门心思想淘尽天下小吃。
如此想,我和苏生活上都不是要求过高的人。旋即,方石又懊悔起来,怎么又想起苏来。
“先生,有位置吗?”咨客小姐问道。
“有,陈先生订的位置。”方石应道。
咨客小姐看了单,随就带他进去,引着到了挨着江边的亭子间。六角的亭子,五面用竹帘围着,只有对江的那一面悬挂的是玻璃纸,隔着玻璃纸可以看到江面和江对面。方石坐下,方嗅到亭子间点着檀香,清清淡淡,可以驱蚊,可以掩去夏日江水的臭气。
小姐问喝什么茶,方石却看着江对面,想起门口的宣传牌上推广原浆啤酒,就回句来炮珠江原浆啤酒吧。小姐就退下。方石默然地看着,江对岸是琶洲展馆,它亮着绚烂的灯光,把江面照得波光粼粼。还有珠江夜游的船只往来,据此亭子间,可以清楚地看到船上的游客簇拥在船头。亭子间没有空调,但晚风顺着竹帘缝隙徐徐吹来,让人不觉热。等等喝着清爽的冰啤,该是快意之事。想着,方石看会表,已经十点半了,约莫磊该到了。磊住在哪里,方石并不清楚,想来不会很远吧。
服务员拿来啤酒,一炮啤酒有三升,装在高高的玻璃器皿里,玻璃外壁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先给我来一杯,方石安静地看着江对岸,吩咐道。却想起很久之前和磊喝啤酒的情景,在前面不远的临江酒吧里,那时候苏也在,苏坐在主位,看着江水,和上面游弋的游船,很是沉默。而方石木讷,与磊之间也没太多的话要说,那就喝酒吧,彼此碰杯,一杯或是半杯地饮下。这情景,方石没有刻意去记忆,此时却一下子想起来。当时三人也不觉尴尬,好像无话找话或是默然无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先生,要不要来点小吃?”服务员说着递过一本菜谱过来。
方石接过来,翻了一下菜谱,忽然傻眼了,不是一般的贵。一份凉拌海蜇九十八,一例芥兰咸鱼就要五十八,更莫说螃蟹等海味了。好在是磊请客,他想着毫不客气地点了凉拌海蜇和酱汁青瓜下酒,随若无其事地坐着,看江对面琶洲会馆的灯亮了,还有更远点的香格里拉五星酒店,想起现在坐的地方是广州未来泛CBD的最核心位置,难免几分得意。
原来我住的地方还是未来市中心啊,更是快意。想着想着,他内心又是一番沮丧,管它是不是市中心,关我什么事?我能在这里买起房子?现在住这里,下一步拆迁,我住的村屋首当其冲,那时我不还是有多远搬多远?方石咬紧嘴唇,一时的快意也被徐徐而来的江风吹散。华灯初上,寂寥更不堪。
不待磊过来,方石已把眼前珠江两岸的风景欣赏完毕。不知何时电视塔开始建成亮灯,成为珠江两岸新的绚丽景观,它那小蛮腰光彩照人,让人联想起景观之外的情景,例如想起苏的小蛮腰,那柔美的曲线想着就一阵肉疼,我爱的人离我而去了,只剩下回味与疼痛。方石想到这里,忽觉得自己很贱。
有人掀帘子进来,是磊。好久不见,他竟然肥了,有了肚囊,还稍有脱发秃顶。不知怎的,方石看到磊,竟然后悔见面,似乎在磊的身上,看到的是岁月沧桑。
“你早来了。”磊的笑容依旧,显得和和气气。
“嗯。”方石看回江面,没有起身,也不屑于握手,什么礼仪到了他这里都显得多余。
磊坐下来,看了一眼已经外壁沾满露珠的盛酒的玻璃器皿,不好意思地说句:“我开车,喝不了酒。”
“那我一人喝了。”方石不以为意。
磊讪讪一笑,不知怎的搭话,伸手按了柱子上的服务按钮,不多时有服务员过来。
“来一壶红茶。”磊吩咐。
“有98,198和298的,请问您的选择?”服务员问。
“哦,找你们李经理写单吧,照旧就行。”磊摆摆手。
服务员就退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石心里疙疙瘩瘩,原来这厮常来这里,却不知往日和谁喝茶。他想着,拿起酒杯浅酌一口,目光随后又转回江面,若是跌入这江水里,铁定是救不活的,这水还是那么臭。一时,他就有了这奇怪的想法。
"看你的熊样,不就是失恋了,用得着这样遭蹋自己?"磊很直接,开门见山,随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上述话。
方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不是好好的?"想自己脸上不至于写了苦楚两个字。
"得,你也不照照镜子,都瘦成螳螂了,胡茬拉稀,哦,肉眼泡,你每日里以泪洗面啊!"磊羞他。
"师兄,得,别一惊一咋,有那么夸张吗?"
磊不以为然地笑笑,才解释塞车了,所以晚了点,随后骂娘,这个城市的交通总这么差,政府拿纳税人的钱胡折腾,就不知扩建道路,如此这般一番。方石顺着磊的话敷衍道:"可不是,政府有个钱就喜欢胡搞乱搞,不就是一个亚运会,为了面子,就到处开工。"
磊没有接腔,又回到之前的话题,说:"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过了就过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方石气结。"谁怎么着了,我这不好好的。"
"你也不看看你的脸色,以前是小白脸,现在都成黑包子了,一看就知道长时间失眠。"磊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还刨根问底。
方石后悔了,应该多点几个菜,让他肉疼,看他还有心情专找我难堪。
好一会,见方石没搭理他,磊转而问道:"你俩为什么分手?"
"还不是因为买不起房子,就分了。"方石自然不能说实话,苏在磊的心中是一个女神,不染尘埃的女人,现在沦落尘泥,他一定吃惊得掉了大牙。
苏告诉磊我们分手了,却没有告诉他原因,毕竟做别人的情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哎,也是,你们来广州这么年,房子也没买。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出来工作了,你要是这样下去,换了我也不愿嫁给你。"磊同情地看着我。
方石无语,磊说到他的痛处,是该反醒一下了。
"你的那个什么鸟还在画吗?"磊说这话时嘴角微翘,似乎在嘲笑方石。
"有画,画了两万多幅了。"方石不咸不淡地说。他一直在画一个漫画集子,是关于乡野间的三只鸟到都市冒险的故事,名字就叫《三只鸟的都市游记》。
"佩服佩服,真能孜孜不倦。"磊话语里有些不屑。
"呵呵,画习惯了,每天不画上几张手痒哩。"方石不在意他的嘲讽。
"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出版社,看看你那三只玩政治的小鸟人家有兴趣没?"磊压根不看好那三只小鸟,说讽刺时政,在小孩子那里没市场,大人又觉得漫画幼稚,出版社自然没兴趣了。
磊说中了方石的软肋,最开始,三只小鸟网络很火时,有出版社喜欢小鸟的造型,但要他按照他们的主题画,方石没干,就没下文。后来,方石江郎才尽,大家也失去对“三只鸟”的热情,“三只鸟”也就成了个人情结,一直在延续着。
"算了,我也不过是自娱自乐,你又不是不知现在出版界的势利,都跟在名人后面趋之若鹜,谁会看上我这无名小子。"方石脸皮再厚,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你怎么办?靠你网络上那点收入,千把块,养家糊口?"磊同情地看着我。
每月千把块,这就是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代价。方石忽然敏感了,是苏委托磊来劝说我?方石看着磊,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什么,然而从他酒色过度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他怎么知道我微博的收入?这个之前很少跟我来往的师兄,破天荒约我见面,为了充当某人的说客?
磊并不喜欢方石,因为他们曾是情敌。磊追过苏,只是苏告诉他有男朋友,磊立即扭头走了,当时苏还向方石描述磊窘迫的熊样,逗得方石都哈哈大笑。后来,上公共课,苏和磊又见过几次,也就成了朋友。顺带,磊才认识了方石。
往事历历在目,方石感觉他和苏是一伙的,而自己不过被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同情。原来,我不过是个可怜的人,苏走了,却开始同情我来。可是在一起的时候,苏鼓励、支持我,或许就是因为有她照顾我,所以她不为我担心。现在她不在我身边,却为我的生计担心了。苏还爱我,多年的感情,她也撇不下。可是,苏把我当成养活不了自己的孩子,爱情到最后成了亲情。
见方石沉默下来,磊也就见好就收,用茶杯和方石碰杯。一人喝酒,一人喝茶,倒也有趣。除了偶尔的杯盏相碰的声音,两人很安静。虽然后面他们说了很多,但真真切中本意的话很少,无非是你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回事,怎么要不要出来做事啊,你这样下去不得了,机会难得,别浪费了,如此这般,不客套,但也终无什么意义。数一数话语,说话的人多是磊,而方石不置可否,心不在焉,却又似乎听了进去。几次想问是不是苏让磊帮他找工作,但明知道是,也就不废话了。
散去的时候,磊只是拍了拍方石的后背,叮嘱句你考虑考虑吧,就开车离去。此时已是凌晨一点,方石孤零零站在街头,看着磊的车消失在拐角。却想着苏迪来,原来你做不到无动于衷,原来你还希望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