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仅仅是开始。一切会好起来,方石这样想。
他默然地站在窗前,看楼后那潭清澈见底的池水。池塘里本来有鱼,只是上一次暴雨,邻近装修楼房用的石灰堆被暴雨浇灌后化水,随后漫进池塘,鱼白花花地死了一片。苏看到鱼死了,心疼地哭得一塌糊涂。那时方石还嘲笑她的敏感。
苏眼含泪花,解释道,人家是想我们住在这里,何尝不是生活在一方池塘里,何尝不是那条鱼,无论怎样地蹦跶,依然逃脱不了被吃的命运,这才哭的。方石不为意,嘿嘿一笑,伸手拨弄苏的头发,说:“发什么神经啊。”随后去楼顶晾晒洗的衣服,留下苏一人在窗前发一怔。
现在回想着,方石索然起来。苏实际很要强,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总不甘人后。所以他不曾在意她的敏感,没去想过她为什么为死去的鱼哭泣。现在想来,她当时那番话,不是一时兴起。原来,我俩的生活早成一潭死水,她跟着我该很累很闷,方睹物情伤吧。方石心口忽然很疼,不是伤疤式的疼,而是撕心裂肺那种疼。苏很少有消极的想法,但那天她消沉,我怎么没有去关注呢?没有去问缘由,安慰她?人往往容易忽视最亲爱的人的感受,我何时变得这样愚钝?
经过石灰水一番消毒,原本黝黑的池水竟然明澈起来,现在可以透过水面看到底层白色的石灰层。死去的鱼,离去的苏,方石脑海一下子很乱。他沉默一会,拿起手机,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此时只想给苏发个短信,道个歉。人真的开始写短信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斟酌着每句话,写了又删除。何必呢,我现在发过去算什么?人就把手机扔到桌子上。
有人敲门。应该是隔壁的丫头,这丫头要干啥?方石想不应承,但想了想只好过去开门。丫头抱着一只大狗熊毛绒玩具站在门口。
“给你。”她说着,把大狗熊往方石怀里推。
我需要这样一只狗熊吗?方石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是狗熊已经被塞进怀里,他潜意识抱紧了它。
“谢谢。”方石有些窘迫,觉得内心的苦涩、懦弱被人看到了,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狗熊。
小丫娇羞一笑,扭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拿起准备好的小包,便款款地走出来,去上班。出了房门,她手按压胸口,感觉好紧张,但想着他人好好的,又骤然放松,压在胸口的石头没了。前两天敲门喊他吃饭,也不见他回答,还担心男人会不会因情自杀,那就不得了了。她后来搬来凳子,隔着门上面的玻璃窗往里面看,顿时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男人****着身子,背对着门,正在画画,画的是一个女人,是一个裸露的女人。灯光如雪,照得画面一片惨白,小丫看得心惊肉跳,忙下了凳子,面红耳赤起来,随即做贼似的轻手轻脚拿了凳子就回了房间。现在回想着,还仍不住嘀咕: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画这样低俗的画啊?又不是你一个人,干啥不穿衣服啊。呸呸呸,我怎么老想着他不穿衣服啊,人家不是穿着内裤呢。小丫想着难为情地笑了,不知怎的,觉得他接受了自己的礼物,竟然有幸福感来。
方石看着小丫出了房门,还愣在那里,无语,再看看抱着的大狗熊。我这样拿着,该是很愚笨吧,想着,他一手关了房门,另一手顺便把狗熊放到床上。
狗熊落在床上时晃动几下,随后很无辜地望着方石。它塑料制成的黑眼睛泛着微光,看着幽怨、委屈,让人很想搂在怀里。方石用手指轻轻刮着它的鼻子,逗它玩,想起以前也是这样来安慰苏,人愣了下,苏的眼睛也像它的,如此明亮幽深,水汪汪的,似乎带着无缘由的委屈。
无语,为什么总是由此及彼,会想起苏,联系到苏?这个房间有太浓郁的苏的气息,我不能不想起她。方石无力地躺倒在床上,感到绝望,索性又伸手拿过手机,发起短信:我不恨你,我也没资格来恨你。五年来,我在你营造的幸福里沉醉,而忽视了你的感受。对不起,我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也为那一天的一巴掌向你道歉。只期望你以后能够开心、幸福。曾经爱着你的·······方石打不下去了,忙删去“曾经爱着你的”几个字,狠下心,发送了短信。
虽然没抱希望苏会回短信,但一怔了一会,见苏真的没回,他顿时倍感失落,把电话扔到床上,人便趴到在床上,一只手顺便将狗熊狠狠地压在床上。电话骤然地想起,方石一下子来了精神,忙循声摸起电话,看了来电,失落起来,但也不敢懈怠。是家里来的电话,父亲打来的。
一番寒暄后,父亲问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话,最后他问方石和苏该把事情办了,也该要孩子了,房子的事情急不来,你们在一起都几年了,总不能因为房子拖着不结婚吧?后面他补了句,前几天街上遇到苏的姐,她也说让你们早办事呢。方石心里早烦了,很想告诉父亲真相,但话在嘴边咽了下去,只是嗯嗯啊啊地应承着。
“你小子别敷衍我,今年你俩就一起回来过年,把事办了。”父亲最后还来通牒。
“到时再说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苏迪的工作很忙,尤其是过年,总要加班。”方石信口开河。
“再忙也会放假吧?这样吧,你们干脆订飞机票,我回来给你们报销。”父亲才不相信。
“她们公司一到年下就帮别人筹划宣传活动,哪里会放假?苏迪也想着趁假期加班,可以拿三四倍工资呢。”方石应付家里人逼婚早有一套。
父亲语结了,转而说起儿子来。“你怎么还不找工作?靠苏姑娘一个人工作,何时能买起房子啊?而且大男人,靠女人养活,说出去都丢人啊。”
方石心里紧巴巴的,原本都不想接电话,只是今个想听听家里人的声音,但是一听,又是大为不爽,硬着头皮说道:“好的,会找工作的。您老放心了。”随后就挂了电话。
扔下手机,方石心情沉到极点。父母喜欢苏,他们见苏第一面就问他俩什么时候结婚,他们好准备。那时方石和苏还是大一的时候,父母的话说得苏脸红红的,但是苏看向方石的眼神,却隐隐期待。苏嘴巴很甜,很快改口,爸妈地喊个不停。自那次见面,九年过去了,我们没结婚,却分手了。告诉父母实情,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广州,揍我,方石想着叹口气。
经父亲这番打岔,方石冷静下来,默默地坐在床上,也许该找一份工作了,心头又隐隐地烦闷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份工作呗,想着看向房间正中央的画架,上面夹着一幅画好的油画,一个盲女,****着身子,皮肤是紫色的,眼睛则空洞、幽深,她没有一点羞涩,表情随性自然,坦然地放松着身子,背景则是灰黑色,人表情轻松,无欲无求,似乎很享受裸体,且毫无顾忌。在这之前,方石照着寄过来的****,画了好几幅画,苏的离去,方石变得恶毒,想画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时候脑海里是苏的样子,但是笔落在画布上,变得无力,倾泻的情绪变成灰暗的背景,满腹的怨恨化成浓艳的紫色,意乱情迷的双眼变成浓黑的两点,最后变成盲女空洞、深邃的眼。
方石看着,心如止水,这幅画里有着他浓郁的情绪,此时看过去,情绪已如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好一会,方石看回手机,没有回信,一下子有点心不在焉了。她竟然真的没有回我短信。原来分手了,彼此可以很陌生。也许那一耳光,彻底击去我在她内心的位置。
中午,方石去楼下小店吃酸辣粉,想起上午父亲的来电,还心有余悸。吃着吃着,忽想起什么,酸辣粉卡在嗓子眼,呛得他大声咳嗽,眼泪都滚了出来。老板娘知机地为他倒杯水。他醒悟过来,和苏分手了,她也还没向家人说起,不然她姐姐怎会和我父亲提到我们结婚的事情?
方石滚落了眼泪,酸辣粉真他妈麻,这个重庆的老板娘,做什么饭不加花椒就做不来一样。他正要冲她嚷,老板娘却先说了话:"靓仔,你还要为你漂亮老婆打包吗?"
方石一下被堵住了,好一会回道:"今个不用了。"
"哦,周末她也没在家?"店里没其他顾客,老板娘就话多起来。
方石不想多说什么,赶紧埋单走人。以前,和苏经常来这个小店吃酸辣粉,跟老板娘混个眼熟。而今,他发誓,再也不来吃了,一切认识苏和他的人都要躲开。
上楼时,方石在想苏为什么没向家里人说分手的事,说了她妈妈该很欢喜吧。哼,自然她不会说她做了别人的情人。方石默然地站在楼道口,恶毒起来,好一会又叹口气,无论如何,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我们分手,至少我不会先说,他暗暗地下了决定。
回到房间,方石对大狗熊说:我会帮你隐瞒,我会拖着不结婚,因为我们还没有钱买房子。
大狗熊睁着水润地眼睛,什么话也不说,它无能为力,只好接受。
以前,苏是这么说的:"这何是个头啊,工资不见涨,房价却一个劲飚升,什么时候才能买到房?"她似乎在和方石说,也像自言自语,只是话语里都是愁肠。
那时候,方石就像眼前的大狗熊一样无辜地看着苏,只是内心全是酸楚,开始恨炒房的,后来恨中介,随着恨发展商,最后恨了无能的政府。他什么都不说,内心不知怎样抓狂,可是事后,忘了恨,又沉迷在租来的安乐窝。
哦,如果买了房,有了孩子,苏还会一不小心成了别人的情人吗?我,方石问住了自己。他紧紧地把大狗熊搂在怀里,忽有很多话想说。现在住处就我一个,可以哭,可以懦弱,可以不男子汉。大狗熊,你不要嘲笑我,你没有爱过,又如何知道爱情是多么纠心的事情,现在我的爱开始轰轰烈烈了,开始撕心裂肺。那个人,一定不爱我了,不然她怎么都不会一不小心成了别人的情人,不会这么轻易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方石想着,倍觉委屈,搂着大狗熊无声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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