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方石直接开了电脑，画三只鸟。它们每天在垃圾堆上觅食，所以要感谢人们生产垃圾，希望人们多造垃圾。它们表达感谢，在云雾里飞翔欢呼，一天下来，干净的羽毛变成散发腥臭的黑色，中暑一样脑袋很沉。他画完，却很不满意，感觉内心的想法没有完全表达出来，感觉画面有些凌乱，八大山人的怪鸟是不会去感恩，它们不过是世道的旁观者。后来他放弃，将画好的稿件删除，默默地坐在那里，思绪万千，后来想起和小丫的合作。
他试着把＂三只鸟＂挤出脑海，想别的什么动物，与人为伴的动物早变身玩具，猴子、猫，甚至猪和羊都风行一阵，但只有毛熊一直为人们所喜爱，并一直畅销。这是为什么？方石想得更远，像漫画小熊维尼，像《熊出没》，为什么熊能够占领孩子的世界？而我的三只鸟呢？它们如果一味地旁观、冷讽，睁着怪怪的眼神，会讨孩子喜欢吗？正如，喜欢八大山人的画和他的鸟的人也不多，他也不过是那个时代的落魄画家。
一只憨态可掬的狗熊就能畅销世界，原因何在？方石陷入沉思，原来孩子的需求很简单，只要可爱就行了。他想起了麦兜，在其之前，猪题材的玩具几乎没有，可是这只粉红色的小猪一出现，不也风靡一时。现在，喜羊羊也很火，当然，它们跟动画片的火爆分不开。他幡然醒悟，我们一开始想多了，玩具的世界里，没有标新立异，有的只是一份可爱。
方石无谓地想着，感到沮丧，为什么我不能创造一只类似熊的漫画，打动孩子们，进而打动被孩子控制的大人们？这一刻，他忽想放弃了，不再画三只鸟，这系列漫画画了九年余，是该放弃了。他泛泛地想着，最后想到苏，想起苏对他的放弃。忽发觉画三只鸟的时间几乎和苏恋爱的时间差不多长。
想到这里，他愣住了，甚至想不起最初构思三只鸟的情景，也想不起三只鸟破壳而出的情景。真的要放弃了，那这九年的努力都将白费？这上万幅漫画作品中，总该能够挑出一些精彩的，汇编成册，会感动一些人，会风靡一阵子吧？方石不确定起来，或许，自开始他就应该听从那个公司的建议，按照他们的套路去画“三只鸟”，也许这三只鸟会比愤怒小鸟先行红火。是吗？
他越发觉得没状态，索性躺下休息。心间有事，开始没怎么睡着，一会想三只鸟的漫画，想自己的一味坚持的意义；一会想起从前，我不过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从小喜欢画面，开始喜欢插图，后来国画，再后来学动漫，这种对画画的艺术追逐从没有放弃过，相信某一天一定会成功。但就是在今天，我去去做人家的助理，做一个司机，我是不是要放弃了？是不是意味在这之前的所有坚持都毫无意义了？
方石不敢想。一路的走来，反对地人多。最开始在课本里涂鸦，被老师揪耳朵，后来画插图，父亲倒也欣赏，可听我准备考美校，他就跳起来，在他眼里，只有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最后拗不过我，生气好久都懒得理我。要不是我带了漂亮的准儿媳，还真不知什么时候气顺。方石感觉到自己的执拗，眼前情景，万万不能让父亲知道。
他如果知道，我所学的仅仅让我每月千把块，一定开怀大笑，会狠狠给我几个爆栗，要你不听话，要你倔，要你不听老人言。父亲就是喜欢幸灾乐祸的人，尤其看他的儿子，他一边期望我有出息，一边期望我在艺术创作的道路上犯错，好向他寻求帮助。可是，你的儿子骨子里像你，就是拗啊，不会轻易放弃。
方石想起小时候因为拗，没少吃父亲的爆栗。想着，他似乎感到脑袋上起了包，里面蠢蠢欲动，好像什么要钻出来。后来他想起维尼熊，来了劲，要做出成绩，给父亲看。我不会放弃，你儿子即便做了司机也不会放弃，他对和小丫的合作更有了期待，幻想某一天，自己设计的玩具畅销全球，父亲一定乐坏了。
他一定会把玩具摆满屋，来个人，都送给他们，他骄傲地说，这是我们石头设计的，卖到美国挣外汇呢。方石一想起父亲那自豪的表情，心中就甜滋滋的。转瞬就幽然地叹口气，能成功吗？他侧了身，想起自己的工作，想起董事长淡然的表情，总有不真实的感觉，你要我到底做什么？助理具体负责什么？不至于真的就是一个司机？不至于就是陪吃陪喝吧？
方石想着今天的情景，确实陪吃陪喝，不过喝的不是酒，而是茶，吃也不是应酬的酒席，而是家乡菜。明明不喜欢一个人迟到，她怎么都不生气？换了别的老板，估计让我滚蛋了。而她不过叮嘱我明天准时。想着，有幸福的感觉，陪吃陪喝，他想起古代的食客清客，他们依附某种势力，只是出出主意，解决一些问题，虽说寄人篱下，但过得挺写意。如此浑浑噩噩地想着，也就进了梦乡，梦到苏。
梦中的苏面无表情，在对面看着方石，就像传说里的望夫石。方石也望着她，内心想涌动悲怆，但什么情绪都调不出来，他们像对视的一幅画，感情早被画师榨干。就这样，好像一个世纪过去，岁月沧桑，方石看向自身，竟然能够看透自己，胸口处没有了心脏，那里是个黑洞，穿堂风呼啸而过。方石没有恐惧，甚至无动于衷，冷静地看着自己成了泡影。
方石醒过来，房间一片黑暗，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他平静地起来，走到窗前，窗外一成不变，幽暗、单调。清晰地记得梦境，苏似乎就镶嵌在幽暗的天空里，默默地看着我，随着夜色浓郁，她也慢慢消失不见。梦预示了什么？他渐渐品出，帮我找一份工作，是苏对我最后的一点关心。我生活有了着落，她可以安心了，可以安心地做她的情人，可以完全把我当成陌生人。忽然感觉，有时候受人关心也是揪心的事情。
苏，走好，我会好好地生活下去，会活出样子，有一天会让你好看，他骤然地恶毒，骤然地快意，对未来自信满满，却泪盈眼眶。
外面门响了一下，小丫回来了，方石连忙擦去眼角的泪水，胸间的愤懑也潮水般退去，瞬息恢复平静。
小丫提拉着拖鞋，走到门前。＂咿，你回来了？＂这个女人在门口看到方石的鞋子，就知道他在家。纳闷，应该很早回来，鞋洞里都没有臭气，莫不是上班遇挫了？
她声音里带着兴奋，好像方石的回来出其不意。方石装着没听到，顺势躺回床上。小丫咚咚地敲起门，就不怕指关节疼。
＂有什么事？＂方石懒洋洋地问。
＂懒虫，很早就回来啊？吃晚饭没？＂小丫关心地问。
怕了她，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心让方石彻底无语，只好起身开门：＂回来了？＂他发现面对小丫只能说无关痛痒的废话。
＂你睡了很久？魂都没了。＂小丫看着他故作吃惊地问道。
＂是吗？＂不会是在梦里吓丢了魂？
＂是啊，脸色苍白，看着活脱一个小白脸。＂小丫坏笑起来。
又被她耍了。＂得，我都饿得有气无力，你还取笑我。＂方石装可怜。女人装可爱，男人装可怜，这可是调情高招，方石有戏弄她的心思。
＂我就知道你没吃，给你打包了。＂小丫恨铁不成钢。
＂真的？那多谢了。＂但见她两手空空，约莫放冰箱了，方石说着去冰箱找，捉弄小丫的心思没了。
＂饿死鬼样。难道你们美女老板都不给你吃食？＂小丫冷嘲热讽。
美女老板？她怎么知道？方石停了下来，愕然回看。
＂哼，不是美女老板，你会一大早偷偷跑去上班？＂小丫有揶揄的意思，但分析的有道理，活脱一条蛔虫，长他肚子里了。
“你还说，明知道我要上班，竟然走时不会喊我一声。”方石想着就窝火。
“谁知道你几点上班呢，我今天早班，起得早。”小丫振振有词。
方石翻白眼，什么事情，女人都能找到理由。
“怎么，迟到了被开了，才回来这么早？”
“开你个头，下午没事，就放我半天假。”方石没好气。
“哦，定是美女老板，才会对你宽宏大量，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小丫说到后面噗哧笑出声来。
话里有话，方石只觉得刺耳，却又不好驳斥。是啊，凭什么人家看你迟到不生气，凭什么请你喝茶吃饭，凭什么人家给你放假？
＂去，老板是个男的。＂方石不知为啥说谎。
＂这样啊，那你今天上班做了啥？＂小丫继续问，心里竟然一松。
真是好奇害死人，这个丫头怎么这样喜欢刨根问底。
＂没做啥，第一天上班能做啥，上午陪老板喝茶，中午一起吃个饭就回来了。＂说话半真半假，才能哄人。
小丫皱了眉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什么，你工作就是陪喝陪吃，就这一个月几千块？＂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都不相信有这好事。
“是啊，怎么了？”
＂你老板长得是不是很帅？＂小丫嗤嗤坏笑地问。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一个问题孩子。＂方石懒得回答。
听他语气不好，小丫伸伸舌头，俏皮地说道：＂人家这是为你好，不知好歹。”
“得了，你关心好你自己就行了。”
＂哎哎，人家是担心他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爱好吧？＂小丫嘴角露出笑容来。
＂狗嘴吐不出象牙，看你脑袋里都是什么啊，龌龊得狠。＂方石颇无奈，冰箱打开了，却没见什么打包的食物。
小丫嘻嘻哈哈，不再打趣他，指了指桌子上。方石看到打包的食物，就过去打开，几个榴莲酥，一盒炒粉。
“以前见你喜欢吃楼下的炒粉，也就特意给你买了。榴莲酥则是我们老板买的，她今天店里来，买给我们做宵夜的，特意给你留了一份。＂小丫还要解释一番。
方石不睬她，拿了榴莲酥吃起来。
小丫拉了凳子在对面坐了，目光淡定地看着方石，这人吃相也不丑。“对了，我已经联系了一个公司，它到时给我们加工玩具，还说第一批只收成本价。＂
“嗯。”方石不为意。
小丫看着方石，扭捏起来，好一会见方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好说：“那要凑钱了。”
“嗯。”方石还是不在意。
“打个版至少要1000个才行，每个5元，至少要5000元。”小丫特意强调后面的五千元。
方石险些被榴莲酥呛着，嘴巴里都是酥，眼睛大大地看着小丫，最后咽了食物，说：“啊，要钱啊？”
“嗯。”小丫点点头。
“多少？”
“一人二千五吧。”小丫表情凝重地说。
方石尴尬了，一时那里能凑出二千五，只好悻悻然地说道：“那能不能等下个月，领了工资再说？”
小丫故意装得很失望，沮丧地说道：“那二千有吧，另外500元，就当你的设计费出资吧。”
这是打脸啊，我的设计费能这么低啊？500元，我随便帮人家设计一幅插图也不至500元。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这智力投资该怎么算价钱呢。方石简直要被小丫噎死，想发作，但看着小丫发愁的样子，想想还是算了，这才开始，可别因为500元闹内讧，我还指望她把我设计的玩具大卖呢。
“怎么，两千也没有？”小丫见方石脸上阴晴不定，原来估计的是真的。
“嗯。”方石倍觉狼狈。
“不会吧，你这些年都没留什么私房钱？”小丫故意夸张地说。
“嗯。”方石淡然了，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心里则说虎落平阳遭犬欺。但不待小丫再说什么，心里有了狠劲，我要挣钱我要挣钱，一定的。
小丫无比失望，不得不说：“那好吧，我先帮你垫着哦，你可要记住，你欠我二千元钱。”说着，不等方石说话，就起身闪房间去，心里阴谋得逞，每个男人，只有在钱上打击他的自尊心，才能激发他的斗志，嗯嗯，也才能让他认识到现实。
方石再无食欲，这哪跟哪啊，这个丫头，真是莫名其妙。嗯，就当先欠你的了，我不会赖你帐的，方石暗暗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