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电话吵醒,方石还没有时间意识,睁眼看看外面,随后伸手无力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陌生来电,他毫不客气地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睡。昨晚和小丫先是讨论狗熊的样稿,小丫非常满意,只是在细微处提了一些修改建议。方石快笔做了修改,小丫马上拍板认可,随后两人就合计着怎样开展玩具生意,从布料选择,找人代工,到卖场上架,再到利润分红。方石虽然没多大意见,小丫说什么他也不反对,但是还是讨论到12点才散去,待冲凉后已经凌晨一点,人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电话又响起来,方石摸了半天把手机摸到,看了一眼,还是之前的来电,迟疑了好一会,才懊恼地接了电话。“喂,谁呀。”声音里带出不耐。
"请问是方石吗?"甜美的女声。
见是女人,方石不好意思发火。"我是,你是?"
"我是张美丽,你还没到啊,文董找你几次了。"张美丽着急地说道。
方石顿时想起今天要上班,腾地坐起来,冲到窗口前,往外一看,外面阳光大好,火辣辣地普照大地。他懊恼起来,怎么忘了上班这回事。忽想起去不过是充当仆人的角色,又是一肚子火,几乎有冲动告诉她我不去那里上班了,但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今天要上班,我马上去。"
"那好,我给文董解释一下。"张美丽挂了电话。
方石连忙起床洗漱,心里竟然有点慌乱,好像很久以前上学迟到一样。出门时,看到门口放着小丫的拖鞋。啊,这丫头出去了,明知道我要上班竟然不喊我。只不过顾不得过多腹诽,就跑了出来。待下楼时,忽想起什么,忙停下来,看了眼身上那件有点变形的套头衫,忙折回。他拉开简易衣橱的拉链,里面挂着满满的衣服,多是苏的衣服,方石手推过苏的衣服时,一时沉默起来,紧迫的心情舒缓下来。那天见她,应该把衣服带给她才对。转念,又换了别的想法,用不着了,人家攀附的应该是有钱人吧,怎么也不会缺衣服穿。
手碰到一件红色的长裙时,忽想起来,有段时间苏频繁买新衣,莫不是那时候就有了别的男人?我怎么这么不敏感啊,方石自怨自艾,再细细想想,苏频繁买新衣好像也不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大半年了?不对,少说也有一年了,方石想着数了数衣橱的衣服,二十多套九成新的衣服,一个月一件两件,也要一年吧?这样想,他脸都绿了,心情沉到极点。臭婊子,早有了别的男人,还骗我。这样,又没心情去工作了,我才不要接受臭婊子的施舍。
人看着衣橱的衣服,忽然滚落了眼泪。跟着我,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给你买过,方石想起和苏在路边摊买衣服的情景,那时候还是大学毕业后,苏进了公司,总要买几件职业装。当时苏为了一二十元还和摆摊的小姐讨价还价。方石本来是爱面子的人,当时的情景就刺激到他,暗暗发誓某一天要为苏到大商场买大品牌的衣服,但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方石不曾兑现。方石懊恼地哭出声来,手紧紧地抓住那些衣服,他虽然看不出这些衣服的牌子,但摸摸料子,也知道不会是路边摊货。也好,至少你可以有衣服穿了。方石心里的嫉恨瞬时没有了,他忽然感觉真正可怜的人是自己,是个真真的可怜虫。我要工作,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你后悔,方石咬紧了牙齿。
再出来,方石已经刮去毛茸茸的胡须,换了衣服,LEE的牛仔裤和有领T恤,才发觉自己缺少正装,等拿了工资再去买吧。到了楼下,他几乎小跑出了小区。恰好有的士,拦了就让的士直奔中信,心里不知怎样和董事长解释。十点多了,塞车说不通,只能实话实说,睡过头了。
但偏偏遇到塞车,的士司机抱怨说这个城市每天都会塞车。方石心急火燎,默然地看着车外,而外面依然故我。没有交通事故,但二横路堵塞得寸步难行,这就是城市最为荒诞的情景。他想起故乡的小城,想起骑摩托车在街道上的自由自在,想起苏在车后搂紧他的腰,那双手还俏皮地伸进他的裤腰,往下探,去摆弄好玩的东西。美好的,都跟故乡沾边,可恨的却在眼前,但我们还是留在这个城市,活好活坏。方石的眼睛潮湿了,感觉这就是所要的生活,无法理解。
好久没有这样脆弱,可是看看时间看看外面的车流,方石忍不住眼泪。他想起那三只鸟来,它们在屋檐下电线杆上俯瞰这个城市,它们无论怎样挑剔这个城市,但它们是局外人,拍拍翅膀就可以飞走。而我呢,将扎根在这里,怎么都逃离不开。他刹那晃神,我是因为什么来到这个城市?胸口变得很堵,是因为苏,她要来,所以我就来了。
现今,她离你而去,你为什么不离开?你是自由的,没人让你留下来。方石把自己问住了,在这个城市没工作,没房产,没家庭,就连一个可以倾心而谈的人也没有,无牵无挂,离开不是很困难的事。想着,他轻轻地叹口气,五年前,就知道这个结局,我还会来吗?如果回了故乡,我和苏该早结婚了,开画廊做小生意,有了孩子。或者在高校教书,过悠哉的生活。我对生活并没有太高的奢求,也许最贫瘠的地方,我依然可以拿起画笔,支起画架,来酣畅淋漓地写意。方石想着,觉得对自己陌生起来,似乎不曾认真地认识过自己。
过了天府路,道路好了许多,在方石催促下,的士司机开得很快。到中信时,还是十一点了,方石彻底无语。上了电梯,电梯快速的升起,他却没了底气,都想放弃了,真的无脸见董事长。
到了公司门前,张美丽眼尖,看到他就如看到救命恩人一样,连忙出来,拉他到一旁。"你怎么现在才到?文董过问几次了,一会你好好解释,她怎么批评都可以,别顶嘴。"
此时此刻,方石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心想,董事长看着是很好说话的女人啊,但是想起初次见面时她说过不喜欢迟到的人,就发憷了,心里一下子没底了。
短暂的距离,却有恒久感。那些正在埋头苦干的同事,在方石从旁边走过的一瞬,又活了过来,看他的表情多样,友好示意、略带兴奋、茫然无措、就这样、幸灾乐祸皆有之。方石微笑,却在猜测别人该怎样看自己,想来上班第一天就迟到的人,不多见吧,像我迟到成这样的,应该是唯一吧。恩恩,会不会幸灾乐祸吧。方石明显想多了,人家那表情仅仅说明你是个新人,有点好奇吧。
方石还是冷静地敲了敲门,这一瞬,决然起来,前面刀山火海,也要淌过。无知着无畏嘛。
"进来。"隔门仅传来轻微的声音,听不出里面人的情愫。
方石推门而入,文董正坐在茶几前泡茶,素淡的白裙簇拥着她,面前是青花瓷器,脸色更觉苍白。方石想解释,却无从解释,想起故乡的茶楼,想起那些穿丝绸的茶艺师,甚至想文董是不是茶艺师出身,他为这想法感到莫名其妙。
"坐,品品故乡的茶。"她看是方石,没有怪责,就微微一笑,招呼他坐,竟有种少女的憨态。莫不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方石臆测。
"你是诸暨人?"方石惊异地问道,从文墨染话里捕捉到关键信息。
"许你是就不许我是?"她反问道,嘴角微含笑意。
"真的?"方石兴奋起来,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了。茶香幽淡,沁人心脾。
"我和陈磊的姐姐是同学呢。"文墨染不咸不淡地说道。
方石这才知道磊和文董不仅仅是生意上的关系。
文墨染伸出纤手,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方石口渴,举杯则一饮而尽,心头稍许的兴奋绽放在脸上。
董事长看他如此牛饮,笑而不语。方石没有品茶的习惯,但还是能喝出龙井,那味儿早沉入对故乡的记忆。他看着文墨染,见她拿起杯子,闻香,闭眼细细地品,就在心里直笑,茶是这样喝的啊,这那在喝茶,完全是欣赏,该说是小资还是古风?脑海里慢慢有个情景,是漫画里,有一妖艳的女子月下品茶,侍女一旁折花。文董不妖艳,可是刚才却惊艳绝伦,也就在其闭目闻香那一瞬。
好一会,文墨染才玉手遮杯,轻轻饮下。如此,无造作,只留诗意。方石良久无语,感觉这里与都市格格不入,此人也似不食人间烟火。文墨染为方石再倒一杯茶,又自顾自喝她的茶了。茶色青透,淡香袅袅,方石却想起没吃早餐,茶越喝越饿。这就是境界,他忽生自卑,似乎自己唐突了什么。
"不喜欢喝茶?"她问,却又一杯下肚。
"不是,只是没这习惯。以前,醒神多喝咖啡。"方石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响了两声,他有死了一次的感觉。
方石的窘迫,她似没看在眼里,也没听进耳里,只自顾自地说她自己。"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上几壶,倒不是瘦身养生,只是喜欢一个人摆弄的感觉。"说着,她把剩下的茶底浇在紫砂三足蟾蜍身上,那蟾蜍瞬时起了水汽,袅袅然地飘荡,散出幽香。
哦,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怪癖,摆弄功夫茶在方石眼里就是一种高雅的怪癖。他这样想,那我的出现,是否会打扰她呢。他没说什么,像她那样细细地品一杯茶,喝下,却总感觉这一杯多了什么,似味蕾品出实感,又似脑海几许想象,似是而非。
一壶茶冲了三遍,她就坐在对面,一杯杯地嗅闻、喝下,话也没多说几句,看上去她很受用,有意犹未尽的感受。方石像是局外人,也不说什么,只是试着融入。这一时三刻,方石也很受用,没感到拘束压抑,似乎骨子里也喜欢这番摆弄。她看了看表,随后说道:"我俩吃饭去吧,下面有流金岁月,上海菜,但也做杭州菜,我们就吃家乡菜吧。"
方石正饿着,自是十分乐意。应了,忽感觉怪怪的,心扑通扑通跳了两下。我来打工的,却陪着喝好茶吃好饭,不对劲吧?我这助理难道还要陪吃陪喝?他心间纳闷,但努力坦然自若。心间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拒绝,但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不就是一顿便饭吗,饿了就是要吃嘛。顿时,他感觉董事长之前一定听到他肚子发出的咕咕声,不然该不会想着请我吃饭吧?方石臆想着,感觉董事长很是善解人意。随后又想,还是先看看吧,也许只是第一天上班这样吧。
出来,在门口,文墨染对张美丽说了声中午不订她的饭,也就带着方石出去。方石跟在后面,此时看到她穿了双白色的高跟鞋。鞋跟十多公分,原来她的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二的模样。背后评判一个人很没礼貌,但他这时候脑海里就是她纤弱的身影。
中午下班时间,电梯里人很多。方石有意挤出一个空间,让文董站在他身边,摆出护花使者的架势。文墨染赞许地看他一眼,嘴角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
她挨我很近,我能嗅到她身上淡淡栀子花香。方石早注意到,在这里上班的女人,都洒了香水画了淡妆。靠他画漫画的敏感,看出董事长仅涂了唇彩,这样显得嘴唇红润。两人就这样彼此靠近,却保持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