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正在画三只鸟的漫画,画它们的巢因亚运被装饰一新,可是它们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因为它们寄居在别人的屋檐下,也不知装修工人把巢当成大楼的装饰品还是故意恶搞,为了统一,现在每座楼都有了屋檐,每个屋檐下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鸟巢。三只鸟开始很是幸福,以后不愁找不到窝,还可做发展商。
然而幸福没多久,它们哭了,到处一样的屋檐一样的巢,它们找不到自己的巢了,巢里还有它们没出壳的宝宝们。方石画到这里,那个陌生电话又打来,他看了一眼,就挂掉。方石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这年头接陌生电话是有代价的,不是电信诈骗,就是银行诈骗,许多白痴接了陌生电话,被骗走了钱。这世道啊,人心不古,一不小心就成了冤大头,做了大水鱼。
挂了电话没多久,那个电话又打来。方石赌气不接,对方真是锲而不舍,不骗到钱不甘心。但又响了几次,方石迟疑一会,就接了电话,看它怎么行骗。电话通了,那边却没有说话。
"喂,你好。"方石主动问一句。
对方还是没说话,但方石却听到鼻息声,轻微而急促。
难道信号不好?方石要挂电话时,忽激灵灵地浑身颤抖,这鼻息声沉入心底。"是苏吗?"他颤声问道。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方石第六感般地肯定了预感。内心犹如一把刀在搅拌割裂,浑身冰冷。她换了手机号码,做好了与之前的割舍。难怪她没回我短信,她都没收到。这比当初和我分手更伤害了我。方石隐隐地心伤,却听到了抽泣,苏在哭,在那个她想彻底抛弃的人跟前哭泣。
"苏,你怎么了?"方石心中明明是嫉恨,可是却不能发作出来,第一意识觉得她需要帮助。
抽泣变嚎啕,也就一瞬的事,苏似乎有莫大的委屈。
方石的心一下子软了,不仅仅是同情,还有心疼。"苏——"他焦急起来,拉长了声音。
苏知道方石急不来,知道他一急起来会头脑发热,会发脾气。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出缘由,她被男的老婆逮住了,骂她狐狸精,还打了她。
如此。出来混,哪有不挨刀的。方石无语,幸灾乐祸,酸楚,抓狂,无力,忽觉得孤零零的,沉默中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电话挂了好久,方石还不知道该怎么做,脑海里并不乱,只是空阔得让人找不到存在感。后来,他特意梳理了头发,留了偏分,看上去很精神,就像去竞岗面试一样齐整。实际他要去见苏,苏约了他。
看着镜子里得自己,这段时间,经小丫特意照顾,脸红润了,也精神许多。本来就是精致的人,特意打扮后,再加上情绪上的低落,让他看上去很深沉,尤其大眼睛透出忧郁,让他更多出沉稳、性感。他就对自己说,我是好样的,我不是好好的?随轻轻地叹口气。
这年头,就是少了国家主席,地球只会转得更欢。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后找出一套压箱底的衣服,lee的牛仔裤和衬衣,大学毕业曾穿着去找过工作,苏当时花一千多买给他的。不想告诉苏他恋旧,可是翻个遍,也只有它齐整,能穿出英姿飒爽。后来想,他毫无介意地穿她送的衣服,想说明事情真的过去了,我们之间开始无所谓了。
出门时小丫看到方石,吃惊地拉他到一边,眼睛一瞬一瞬地看着:"哥,你怎么这样帅啊,让人爱死了。"说着伸出手要摸他的脸。
方石连忙躲开,急急逃走,怕她刨根问底问去见谁。
"哎,哪有中午喊去面试的?你不在家吃饭吗?"小丫跟着跑到楼梯口冲已经下楼的方石喊道。方石没理她,到了楼下,心平气和。不,心窝里是一潭死水,他近乎麻木地拦了的士,去珠江新城。
方石在珠江公园门口的诺曼底西餐厅等了好久,苏迟迟不来。这个餐厅够贵,够偏僻,够冷清,方石不觉又喜欢几分。若干年前,他和苏来过这里,那时也喜欢这里。
不是周末,二楼除了方石就是两个无精打彩的服务员。只是风景独好,隔着落地玻璃,珠江公园的景物一览无余,能看到花圃和回廊,白色的蔷薇攀附在石柱爬到回廊上面,随后枝叶铺展,绿叶之间零零散散地点缀着小白花。而花圃里,玫瑰花丛生着,花朵正艳,几只蝴蝶飞来飞去。
到广州,他和苏第一次到像样的餐馆吃饭,就是这个西餐厅。当时他和苏顺着临江大道向下走,后来看到珠江公园的路标,一时心血来潮,两人就去珠江公园玩。待中午饥肠辘辘,就折回到门口的这个餐厅,兴冲冲地跑上来,落座,要白水,喝了几口后,餐牌被送过来,一翻,才知道跑错了地方。好贵啊,最便宜的扬州炒饭也要四十八一份,他和苏面面相觑,都勤俭惯了,如此奢侈感觉是犯罪。
苏要走,方石拉住她,近乎哀怨地看着苏,眼睛会说话,似乎哀求地说难得奢侈一次吧,白水都喝了一口。苏只好坐下来,还歉意地一笑,毕竟两个人不是真的穷到吃不起一顿昂贵的扬州炒饭。那时候方石鼻子一酸,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穷人,意识到自己能给苏的真的很少很少。后来,两人都点扬州炒饭,慢条斯理地在那里厮磨了一个下午,哈空调,看风景,喝免费的白水,说悄悄话,总要花够本吧。
此时,方石回想起来,苏脸上的表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先是看菜牌的倒吸一口气,随后是他征询后的释然,最后是两人眉目传情的淡定,最后是买单时的肉疼。走回临江大道,苏开始抱怨,想不到米饭和几颗虾仁都可以卖这么贵,感慨之后,方石做了承诺,这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方石回想着,心情越发沉甸甸的,他侧脸看外面,隔着玻璃看到公园对面的林林总总的高楼,看到誉峰花园,听说那是全广州最贵的洋房,每方近五万。他默然,想着当年和苏在这里吃完饭后,听她满意时的承诺,那承诺说得豪言壮语,当时还没有誉峰,最好的楼盘是金碧华府和凯旋新世界,都在餐厅的另一面。那时他说,将来一定在珠江新城买房子,要买二百方的豪宅。苏当时开心得只笑,因为吃了高价饭的不快被一扫而光。
而今,五年过去了,房价从当初的六七千到现在的四五万,昔日的豪言壮语成了空谈,他和苏倒分手了,想到这里,他唏嘘不已,时过境迁,物非人不同。他看着誉峰,心间忽然有了恨意,恨自己无能,这恨意诱发内心最深处的绝望,一辈子奔波劳累,也换不来一套房子。
方石深深地思索着,说不得这个政府乐意房价高崎,乐意让老百姓为一栋房子奔波一辈子,这样,房奴不敢轻易辞职,老老实实地干啊干,这效果比任何愚民政策都有效,要不,为什么不把房地产业纳入特殊行业,不把房屋定性为特定商品,予以限价控制呢?要不然房地产行业仅允许国有企业涉猎,那还控制不了房价?房奴啊,还不如奴隶,那些奴隶是公开做别人的,房奴看着是自己的奴隶,实际也是别人的,还要心甘情愿地做奴隶。
苏来的时候,方石已经把政府骂了,顺带把小胡小温都骂了。正是满脸愤懑,看到了苏,瞬时默然,表情一下子寡淡起来。苏戴着墨镜,一身白衣,像楚楚动人的白莲花。这裙子是方石帮她设计,再找裁缝师傅做的。苏该有意穿给我看吧,就如,我穿她送的衣服,方石无谓地想象。苏坐下来,方石看到她脸上贴了隐形胶带,伤得不轻吧?却没有问出来,似乎关心的话都很多余,甚而是盐巴,撒向伤疤的盐巴。妈的,打人怎么能打脸?方石盯着她看,心里却在心疼着眼前的这个人。苏也看他,看到他脸色红润,松了一口气,片刻又咯噔噔地响着,原来他离开我一点都没伤感,原来他离开我也能一样好好的,真是混蛋,白让我担心了。两人这样腹诽,一时都无什么话好说。
苏没取下墨镜,方石猜测不会被打成熊猫眼吧?一边顿时不平起来,我都不舍得打,你是那根葱,竟然打她。一边幸灾乐祸,出来混,那就要作好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方石搞不清自己的情愫,眼前的人好像与他无关,又好像很又关。苏把LV包丛膝盖上挪开,放到一边的椅子上。
方石有意无意地看到,心里又不高兴了,原来她也不能免俗,有钱人都喜欢这种俗气的满身商标的包包啊。以前,他和苏嘲笑那些有钱的女人,喜欢带这种一身商标没有美感的外国货,她们张扬时内心很空,空得只剩下包。那时,两人还称LV是婊子包。可是现在看,当时不过是葡萄酸,虽然苏也是做了婊子才买了包。婊子?我变得恶毒了,心理上开始瞧不起当初的爱人。方石麻木地看着苏,如果知道我的想法,她应该不会找我了。
"你那么笨,你不会也打她,学过跆拳道,连个老女人都摆不平?"方石看到女人手上也贴了创口贴,忍不住了,恨铁不成钢,切齿地说。
学校的时,他和苏都学跆拳道,还是蓝带呢。
"就你能,换了你遇到泼妇,又抓又撕扯,一定比我惨。"苏没好气。
"那你也不会泼妇,把她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方石支招,咬牙切齿,想象着自己遇到泼妇,一定一脚把她踹开,根本不让对方近身。
苏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有那么笨吗?我已经把她踹进医院了,害得我险些进了拘留所。"
方石解恨了,原来你也会踹啊。他默然地看着苏,此时感觉到她还是之前的苏,还是他爱的苏。我喜欢你脸上的自信、得意,而不是沮丧,可是方石心间忽然极度不舒服,忽然想找个地方抱头疼哭一场。
"高,跆拳道终于学有所用,用于争风吃醋上。"方石来气了,冲苏竖大拇指,言语间尽是嘲讽。
苏桌下踹他一脚,他吃疼,想踹回去,但抬抬腿,罢了,把脚收回到椅子下,没跟她计较。
"那他呢?"方石想问那个男的怎么处理这件事。
“谁?"苏不解。
"还能谁,那个男的。"方石想起来就一肚子火。
苏犹豫一下,才埋头说道:"他能怎样,就是插在我俩之间拦我们了。"
"哦,这样啊,你没让他给个说法?"方石吊儿郎当地问,忽有旁观者心态,想看笑话。
"什么说法?"苏不解。
方石嘴角带出嘲弄,觉得苏不把墨镜取下,她看他就如黑社会老大看没地位的手下。
"离婚娶你啊,总不能老拖着啊?"方石想象不出小三的最后的结局,不知一方家破人散好,还是两女侍一夫好。瞬间,他恶毒起来,希望男的家破人亡,最后还和小三恼怒成仇,一拍两散。对于我来说,这是最好结局。这样想,他悲悯地看着苏,她将是一个狐狸精,被世人唾弃。
"我让他选择,要么离婚,要么和我分开。"苏看方石好一会,似乎看出方石的玩味态度,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婚外情到了最后,都是这两难选择。
"那他怎么说?"方石迫切希望预想成真。
"他说让他考虑考虑。"苏沉默地看向花园,随后很淡然地说道。
方石隔着墨镜看到她眼睛里的茫然,一时索然无味起来。妈的,婚外恋的剧情都一样,男人都会这样回答,来拖延时间,最后不了了之。
"他如果离婚,你会和他结婚?"方石想看透彻,内心却希望她答不会。
"真那样,你说我还有的选择吗?"苏幽怨地说道。
是啊,还能怎样?有时,事情开始了,也就由不得自己,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方石胸口很堵。
"那你爱他吗?"方石心情沉沉的,避开苏的注视。
苏好一会回答:"说这些有用吗?"
是啊,现在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空气一下子沉闷很多。
好一会,方石不甘地问道:"如果他不离婚呢?"
"那就一拍两散。"苏一下子变得很坚决,就如之前一样,脸上带出果敢之色。
方石一时又沉默起来。一拍两散,那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办?方石问不出口,甚至不知道那时他和苏将是怎样微妙的关系。
"你买了房子没?"方石看着对面的豪宅,忽想起关键问题。
"没。"苏很干脆,黑墨镜对着方石,似乎诧异他怎么扯了不相干的话题。
"那怎么行,为什么不让他给你买个房子?"方石着急起来,哪有你这样傻瓜的情人。
沉默,气氛一下凝重下来。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苏头一扬,很是生气。
做了婊子,还要竖贞节牌坊,方石感觉苏很蠢,太把自己看高了。但瞬息,心口疼了,原来她爱上他了,原来她真的爱上别人了,他一时索然起来,事情的发展与他再也无关。
"那又怎样,别人不到这样,作了小三,不都有了房子车子票子,你以为你在谈恋爱,还要超凡脱俗?这是理所当然,你不要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方石不客气地说道,言语里的最后一丝亲近也没了,就似心理治疗师在面对顾客一样。
"你!"苏一下子脸色苍白,站起来拿包走人,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气势。
原本应该放她走,但出乎意外,方石伸手拉住她,固执地不松手,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好一会,苏妥协了,磨蹭蹭地重新坐下来。虽然隔着墨镜,但方石看到她眼睛里的委屈泪水,是通过心看到的。
"为了你自己,刚才说的你要一一要到,那怕短时期委屈求全。你可以先把房子搞到手,就说要有属于你们的爱巢。有了房子,就要有事情做,你可以利用他的资源开公司,形象公司、广告公司,动漫公司,开什么都好,让他投资,但是股东是你自己。开了公司自然需要车来撑面子,宝马、奔驰、奥迪都可以。别不好意思,就该这样。"说这席话,方石心口很疼,感觉这些话对自己来说就是锋利的刀子,刺得心口很疼。可是他要说出来,不然这个傻姑娘什么都做不好。话说完,他忽然感觉以后和苏再也不会相见。我已经不能给你安慰了,方石铁石心肠,内心无比的冷淡。
苏默然地站着,看着方石,从他眼里只看到陌生,好一会她没说什么,拿着包走了。
方石落寞地坐了好一会,才想起两人还没点餐,面前只是一杯无味的纯净水。后来,他点了扬州炒饭,因为它便宜,而不是想回味什么。等饭的时候,内心浓浓淡淡,似乎什么在发散,而再也追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