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把录音听完,但是在这间没有开灯始终昏暗的屋子里,连太阳光线的移动都感觉不到,仿佛与世隔绝,时间的流逝似乎与这里无关。
首先听到的是一个稚嫩的声音,像是一个小女孩。这家曾经的女主人的孩子,她讲述了和母亲共同生活的日子。不可思议的是,我好像能深切的理解那个孩子的心情,甚至觉得那是这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她所描述的母亲站在樱花树下的如画景象,清晰的浮现在我眼前。院里那棵开得正旺的垂樱就是她所说的那棵吧!
但那女人不是我的妈妈。我脑海里的妈妈是站在树下的鬼,有着一张充满幽怨和仇恨的脸,眼神像是在诅咒着谁一样可怕。但是都夜子这位女性,像美丽的花一样永远不会去憎恨别人,让人感觉她不是凡间的女子,而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甚至于连她亲生的孩子都觉得跟自己的母亲有距离。
终于,孩子讲到了母亲去世那天的事。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我才意识到那可怕的事情似乎就是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我忍不住几次回头去看那个空空的黑洞一样的暖炉。
我透过刚擦拭过的玻璃窗,望着院子里那浅红色的满树樱花,想象着十年前的画面——暖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樱花也是正在盛开,身穿黑色质地印花和服的美丽女人却倒在暖炉前面,鲜血在头部周围慢慢散开,像花一样慢慢开放……
那景象竟然和我妈妈死的时候惊人的相似!我惊的叫出声来。录音里描述的人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怎么会这么像呢?
录音告一段落。
“真是胡扯!”
A还是用粗鲁的声音大声咆哮,
“原来只是觉得那孩子有点怪,现在看来,连脑子都有问题!竟然说是自己拿枪打死他妈的!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们干吗要听这种东西!”
“就是,就是!都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各位!少安毋躁。”
那个刘海长得遮住脸的人无论他们怎么吵,都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
“下面是您的了,B先生。”
说着按下了播放按钮。B的声音传出来,和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不同的是当时的B似乎远比现在健谈,说起小鹰狩都夜子小姐的好来滔滔不绝。再看现在的他,只会羞涩地低头不语,样子有点奇怪。
当他说到都夜子小姐有可能是被当时在场的男人合谋杀死的时候,A不停地咂嘴,晃腿,还使劲地瞪了B几眼。B被他吓得更加缩成一团。
这时我已经没有心情去看这两个人了,随着录音里不断地重复一个人的名字,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橘,橘瑞雄。
也就是小鹰狩都夜子曾经的未婚夫,女人死在这房间里的时候,他就倒在她的旁边,手里握着一把手枪,不省人事,不知是醉倒了还是吃了药。于是被当作凶手逮捕了,被判有罪,大概现在还在监狱里吧。但是,整整十年?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的问题脱口而出,
“如果那个叫橘的人不是凶手的话,那么他不是也应该被请到这里吗?不是吗?哥哥!”
哥哥靠着那个没有火的暖炉,眼睛望向别处,说道:
“橘瑞雄出狱后就病死了。”
只有我大吃一惊,其他的人好像早就知道了。
可是真不可思议,为什么我对这个人的事情这么在意呢?当听说他已经死了的时候,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我们继续往下听吧。”
于是我们听到了A先生的录音。语气和现在一样粗鲁,他把小鹰狩都夜子说成是一个妓女,还断定凶手就是橘。真是个讨厌的人!
但是从他的话中得知了另外一个令人惊讶的真相,就是最开始小孩的声音提到的那个睡在楼梯间里的年轻女仆已经死掉了。有人出于憎恨要毒死这家的女主人,而那个女仆擅自吃了下了毒的东西,死掉了。多么让人难受的事情啊,听了这样的事真觉得小鹰狩都夜子是个魔女了。
“下一个。”
那个人说着按下了按钮。
“这就是我的父亲。”
戴眼镜的男人说道,
“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他雇人调查这件事,他本人也装作回答陌生人提问的样子说话。”
“哼,……”A从鼻子里发出很不屑的声音,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来,录音的声音已经开始了。开始说橘不是犯人,可是中间又改变了想法,或许是说出了本想隐藏的真心话。最后的结论是,橘被那个女人利用了,当作了帮助自杀的工具。
话音刚落,又是A大声的喊道:
“不像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又是天使又是魔女又是女王的!你们这些人都把自己做的白日梦加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再加上你们自己的想像,就以为是真的,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您还是坚持认为是橘杀了她是吧?”
“没错,”
他挺着胸脯说道,
“竟然说橘是被利用的自杀工具?你们就这么想给这个男人开脱吗?哼,他根本不知道小鹰狩都夜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女人太骄傲了,假使真有什么理由让她决定自杀,为什么要借橘之手呢?让别人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且那个人还是甩了自己的前未婚夫?绝不可能!只这一条自杀一说就不成立了。根本不用想得那么复杂,小鹰狩都夜子就是被橘杀死的!”
这时有人打断了他:
“你说完了吗?”
那个人冷冷地问道,
“那么,最后我们来听一听园丁老人的证词。”
磁带转了起来,小男孩听到那声音小声地说:
“是爷爷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老人为我们描述了一个和刚才听到的印象完全不同的女人,一个孤独而成熟、爱憎分明又有自己的对美的看法的少女。却是到目前为止把她描述得最生动最鲜活的说法,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但是最后关于死因的描述,却是最离奇、最不可思议的:既不是被谋杀、也不是自杀,知识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到了时间便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而且,致命的那颗子弹也不知去向。
我被弄糊涂了,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吗?录音里老人还说被毒死的女仆是橘的间谍,这个女人的形象也是根据讲述的人不同而大不相同。
“原先生说的是真的!”
满脸皱纹的乳母突然大声地说,
“只有原先生说的话是真的,穿过小姐太阳穴的那颗子弹确实是没有找到。但是警察为了给这件事一个解释,为了不留疑点,就把地板上血泊中的那颗子弹说成是那一颗,自圆其说。”
“这个老太婆,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A很不耐烦地样子,不停地敲着扶手,
“那么在血泊里的子弹是从哪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凭什么说那不是杀死都夜子的那颗?”
“这个问题让我来解释吧!”
戴眼镜的C站起来说道,
“橘握着的那把手枪,是一八四零年英国制造的雷管式单发手枪,发射用的火药填装在枪里金属槽里,而子弹是铅制的,从枪口填装。小鹰狩都夜子被发现死亡的时候,确实在她身边的血泊中发现了一颗铅制子弹,从子弹上面的痕迹来看,也确实是从橘手里握着的那把枪里发射出来的。上面虽然没有现代枪支发射出的子弹的那种划痕,但通过对所使用火药的分析,可以得出这一结论。
但是,那上面却没有曾经穿过人的头颅的痕迹,橘先生最初声称自己既没有杀人,也没有协助自杀,否认了一切罪名,说枪是小鹰狩小姐说想看看让他带过去的。而子弹是在那之前随便打着玩打在没用的靶子上又捡回来的,那天也顺便带过去了。
当然,穿过人头颅的子弹和打在靶子上的子弹上留下的痕迹肯定不一样。所以只有在现场找到杀死小鹰狩小姐的子弹,并且证明是从橘先生握着的手枪里发射出来的,才能证明橘是凶手,否则就够不成完整的证据。”
“可是,橘后来认罪了呀,自己承认了杀人,也没有上诉而且服刑了,不是吗。这又怎么解释呢?”
A质问道。C低下了头,说:
“是的,橘先生中途开始拒绝见律师,甚至说希望受到极刑。但是判决说在小鹰狩身上没有找到被剥夺自由的迹象,而且发现了枪口顶在太阳穴开枪的火药痕,所以既不是杀人罪,也不是伤害致死,而是确定为协助自杀,判了五年徒刑。”
“在里面老老实实地干活,大概还能假释呢!”
A咧着嘴冷笑着说,好像是冲着我的,
“不知是怎么打算的,还是根本不想出狱,出来马上就……”
粗粗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真是厌恶极了那种眼神,身体却动弹不得,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对我失去的记忆知道些什么?
可是突然,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和视线。
“哎呀,真是抱歉!”
清清爽爽的声音,是那个不见真面目的人,原来是桌上的录音机掉在地上摔扁了。
“不好意思再让各位久等了,我们马上进入正题吧!”
“正题?……”
B先生瞠目结舌地说。
“现在我要把事情分成可能发生过的和确实发生过的两部分。前者指的是可能性很高,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的事,而后者是有确切证据的事情。”
“真的吗?”
哥哥问道。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可是,证据的话……”
“我知道,单靠推理和想像是不能让你信服的,那我们就开始吧,几位老人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