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人在院子角落用水管把脚上的泥洗干净了,向玄关走去,巨大的扇门吱的一声打开时,我的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我们没有脱鞋,直接穿过贴着彩色瓷砖的玄关,走进了大厅。
这里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中间的吊灯没有点亮,像一朵枯萎的花朵垂着。高高的台阶伸向黑暗的上层,我们没有上楼,而是走向了右边的走廊。脚下的地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变成了白色,头上的天花板布满了蜘蛛网,像挂着破烂的窗帘。
外面天气潮湿而又闷热,这间房子里面却阴冷黑暗,让人感觉后背冒凉气。所有的灯都关着,所以屋里光线很暗。但是跟医院里荧光灯照得白花花亮得过分的屋子相比,我倒并不讨厌这里被黑暗笼罩的感觉。
沿着走廊走了一小会儿,左手边有间屋子,门虚掩着,跟着哥哥走进屋子,突然看到里面有好几个人,我吃了一惊,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这时,跟在我后面的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人轻轻的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没有当场逃跑出去。
屋里仅有的一点亮光是通过窗子从外面透进来的,所以背对着窗子坐成一排的那几个人的脸全都看不清楚。刚才在外面还感觉阴暗的院子,现在从屋里看出去竟是那么的明亮耀眼。我不去看窗户,让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屋子并不大,墙上贴了壁板,是深棕色。可能这本来就是间深色调的屋子。进门右手边的墙里有一个大暖炉,口开着,当然火没有点燃。只露出熏得漆黑的一个黑洞。暖炉上方挂着一面很大的镜子,也是布满了黑色的斑点,像是得了皮肤病,已经有一半看不见了。
地面是木地板,没有铺东西。应该是之前打扫过,人们沿走廊进来,鞋底沾满了灰尘,现在屋里地面上布满了脚印。面前几位客人坐的椅子各不相同,一看就是从各个房间把能用的都搬来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的家具。
我的眼睛终于能看清楚东西了,面前一共坐了五个人,分别是——年纪很大的老太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戴眼镜的年轻男人、两个年纪稍大的男人。
其中一个大年纪男人突然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只见他穿着毛皮大衣,脸上一副自以为是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大声地清理完鼻子,抱怨道:
“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
声音大得吓人一跳,
“让我们坐在这里,连暖气都没有,是不是想冻死我们那!别指望我能老老实实的任你们摆布,就算我真的死了,也别想从我身上得到一毛钱!”
那么大声的嚷嚷,一点都不像快要死的人。那人额头很宽,满头灰发,眉毛长而浓密,红红的脸颊,高高的鼻子,鼻头像涂了一层油一样光溜溜的,样子神态真像一个正在生气的圣诞老人!想到这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点事儿不用这么大声吧!”
在他的旁边传来一个很虚弱的声音。说话的人比之前那个大个儿男人小了一圈,面相也软弱许多,但是总觉得两个人看上去却很像。第二个男人身体缩在椅子里,很冷的样子,刚才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不过我也真是受够了,待不下去了!都那么久的事了,现在还纠缠它干什么?我听说你是小鹰狩都夜子小姐的继承人,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到底想干吗啊?至少我可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我做过什么吗?小子,你可别忘了从我这儿借了多少钱哪!”
“这是两回事嘛,没有什么关系,你提它干什么?”
“有没有关系是你能决定的吗!”
看这两个人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要扭打在一起了。
“你们觉得事情都过去了!?”
一直在房间角落里蜷缩着的老太太突然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她的脸像是漏气的气球一样皱皱巴巴,眼睛都要被皱纹埋进去了,牙齿大概也掉了,声音呼呼噜噜的听不清楚。她大声喊道:
“都过去了?你们这些人都争着来小姐这里找乐子,最终害死了她!这座漂亮的房子也荒废成这样,这都是你们害的!”
“老家伙胡说什么呢!”第一个男人怒吼道,眉毛都竖起来了。第二个男人拽着他的袖子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把他拉回座位。这时,一直沉默着看着这一切的哥哥说道:
“事实上我本想把十年前经常来这里的客人都请来的,但是有的去世了,有的去向不明,有的不容分说的拒绝,最后就是各位赏脸来到的这里。事先声明,我绝对没有告发各位的打算,无论各位和小鹰狩都夜子女士的死有什么关系。
因此,我不打算请教各位的尊姓大名,作为这家美丽女主人的倾慕者的代表,在这里我就叫您A,您就叫B,怎么样?这边这位老人家,您几位应该还记得吧,她就是以前服侍过这家女主人的乳母。坐在那边那位少年的爷爷曾经是这家的园丁,之前的数代人都在这家工作。”
一直有些扭捏的坐着的男孩这时嗖的站起来说道: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爷爷像讲故事一样跟我提过这家的事情,仅此而已啊!”
“这就足够了。”
哥哥点头道。那大块头男人——也就是A先生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说道:
“园丁啊……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他本人呢?死了吗?”
“他本来身体一直挺好的,但是去年从梯子上摔下来骨折了,卧床不久突然就去世了……”
男孩噘着嘴,看样子很生气,但能看出那是为了掩盖心里的悲伤。这孩子很爱他的爷爷啊!
“但是叫这么个小孩来有什么意义吗?”B说道。
“这件事由我来解释吧。”
一直没说话的戴眼镜的男人开口了,
“那我就叫C吧,我的父亲也跟这二位一样,被小鹰狩都夜子这位美女吸引,经常出入这座房子。但是她死了,她的前未婚夫被捕、被判有罪之后,父亲一直无法释然,于是当时专门雇了人,对事发当天在场的人都进行了问话。”
“是啊,这我当然记得,我没有作过亏心事,说的都是所见所想的东西。”
A先生每次说话都是很大声,好像故意要威吓旁边的人。
“但是那种东西是不能成为证据的,是吧?”B先生还是那么虚弱的声音,与A先生相反。
C道:“不必担心,我的父亲也做了证词了,另外还有小鹰狩都夜子女士的孩子的证词。”
“啊?”两个男人同时叫了起来,
“那个孩子?……”
“很可惜一点都没有继承她母亲的美貌,而且总觉得她有些忧郁。”
“那个孩子在母亲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心理上有了问题,因为我的父亲也已经去世了,
所以现在搞不清自己那孩子是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说的那些话。只是觉得如果这些证词能有用的话,也算完成了父亲的遗愿。但是我并不认为事到如今还能得出什么新的真相。”
有人从我后面抬过来一个小桌子,抬桌子的人正是那个长刘海、不知姓名的人。他把一台录音机方在桌子上,然后给我搬来一张折叠椅子,说道:
“时间会有点长,请坐吧。”
“那个女孩是谁啊?真的是都夜子的女儿吗?”
又是A,我讨厌这个人。
“马上就知道了,真的一两个小时都坚持不了吗?”
“那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报姓名不是我们的规矩吗!”
那个人轻轻地摇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A和B好像都被他震慑住了,老老实实地低头不语。
“那么,请各位稍微放松一点。”
他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传出了杂音很重的说话声:
“我死去的母亲,那真是一位美丽的……”
那声音我觉得好像在那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