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意踏进那个门,但是更不愿意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好乖乖的跟着哥哥。
走近这座灰色的房子觉得它大得吓人。玄关上面的屋檐向前伸出,两根大圆柱子支撑着,看上去真像希腊的神庙。那样子看起来并不让人讨厌,可是里面的玄关门紧紧关闭,阴森黑暗,门上的彩色玻璃的形状很像两只眼睛看着这边,我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哥哥没有直接进入玄关,这倒让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先到院子里看看吧。”
说着我们沿着墙壁向右走去,看见一个矮墙和拱形的木门,门原来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已经破旧的斑驳不堪了。哥哥的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的走近,轻轻推开了木门,什么都不说默默地走了进去。我连忙跟了进去。
墙的里面与其说是院子,更象一座森林,浓密的绿的世界。从外面熙熙攘攘的柏油大街一路走来,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景象,被绿色植物的香味包围着快要喘不过气来。地上繁茂的草丛没过了我的膝盖,星星点点,黄色的是蒲公英,紫色的是紫罗兰。
看样子这个花园已经很久没有修剪过也没有人进来过了。脚下的草丛以前好像是草坪。能看出还有一个花坛的痕迹,里面种的好像是玫瑰花苗,早就已经枯死了。奇怪的是这个院子并不让我觉得恐怖,反而感觉内心平静舒服,能舒畅的呼吸了。
我信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哥哥看见了好像吃了一惊,说道:
“小心点!草坪的那面有个池塘。”
他这么说,可是眼睛能看到的只有茂密的绿草。我停下脚步,朝建筑的方向望去。从大门往里看的时候只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建筑,弥漫着阴森的气氛,现在站在院子里看竟然看起来柔和明快得多。可能是因为屋子朝着院子的方向有一排大玻璃窗,一层还有个宽敞的露台,坐在那里喝茶应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吧!
我的心情好奇怪。刚才还说是“魔女的家”怕得不行,现在却觉得自己是为了住在这里才来到这里的,已经开始想象住在这里的情景了!
可是我本来就对自己的家一点记忆都没有,如果告诉我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也没关系,说不定我会很乐意的接受呢。对着外面世界的门和玄关好像故意要把人吓跑似的恐怖的样子,而里面这边却是这样的明朗快活,这真不错!要是住在这里,我一定能安心的生活下去吧……
突然,我注意到玻璃窗里反射出的明快的色彩,淡淡的,像是白色和粉色掺杂在一起,像柳树一样的枝条垂下来。像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甩着长长的袖子。我连忙转过身,原来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垂樱,玻璃窗里反射的色彩就是它的开满樱花的枝条。
这棵树这么大,我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它,真是不可思议。这盛开的樱花树,仿佛是这个院子里的女王,美丽而高雅地立在院子中央,支配者所有的一切。在花枝摇曳的阴影下,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是哥哥吗?不,哥哥明明在我身后呀,那个人个子比哥哥还要高,但是却象是个女人,是谁呢?
我被吓了一跳,我讨厌这样突然冷不防的和陌生人面对面,它是哥哥叫来的人吗?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处于他的观察之中,却毫无察觉。就像在医院里面医生们对我做的那样,我受够了这样的待遇,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第一个来到这里呢!
我转过身想叫哥哥快点走,可是却不见哥哥,难道他丢下我先走掉了?
我心慌意乱地用眼睛搜寻哥哥的身影,原来他只是靠在玻璃窗那里休息。但是仔细看却见他脸色发白,表情僵硬,好像是在凝视着一样很恐怖的东西。只见他慢慢抬起双手举在胸前,双手合十交叉紧握,只伸直两根食指,指向前方,好像是小孩子在模仿开枪的动作。
哥哥向前伸直胳膊,目光凝视前方,好像在用他的“手枪”瞄准。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哥哥在瞄准的好像是站在树下的那个我不认识的人,但我又不能确定。
我不敢出声,不敢乱动,因为哥哥的表情和姿势是那么紧张、认真。人在真的要杀人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表情吧!这样想着我觉得很害怕,虽然我很清楚用手指是不能杀人的。
我想大声地叫他,脚自然的向前迈了一步,可是那只脚却划了一下,脚下的地突然变软了,像吸满了水的毛巾一样,要把我的脚整个吞进去。
“啊!”
我大叫,用力想把脚拔出来,可是这下连左脚也沉下去了,我想起来了,这里应该是刚才哥哥说的池塘附近了,草长得太浓密,水和草混在一起变成了沼泽,分不清哪里是岸、哪里是水。越是用力挣扎,脚陷得越深。
“抓住我的手!”
我拼命抓紧伸过来的那只手,那只手把我从泥潭中拉了出来,从我要沉下去到被拉上来,肯定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当时我却觉得特别漫长,心脏剧烈的跳个不停。
喘了半天气,我才发现拉我上来的这个人并不是哥哥,好像是刚才站在树下的那个人。我弄的满脚都是泥,抬头看那个人,他却并不看我,正朝着哥哥望去。哥哥正向这边跑来。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那个人前面的刘海实在太长了,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可是从下面看上去,能看见他白白的下巴和嘴唇,看起来那张脸并不像是非要遮起来不可啊。
我累得不行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边休息边听他们讲话。两个人认识,好像还是很好的朋友。刚才哥哥在那边比划开枪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样?”
哥哥问道。
“我在那边又找到了一个应该能成为证据的东西。”
那个人用手指着那棵树对哥哥说,
“但是如果要把它取下来必须得用刀,而且那样的话,这棵树可能会死掉。”
“我只要听到你的答案就满足了。”
“希望我不要辜负你的期待。”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我自己也很感兴趣。”
“房子里面已经看过了吧?”
“恩,仔细看过了。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一共只有五个人。”
“没关系,本来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对真相没兴趣了也是正常。”
“你也是,不管今天得出什么样的答案,从此以后都不会在执着于这件事了吧?”
哥哥并没有说话,那个人一点也不妥协,继续追问道:
“你当初答应我到此为止不再纠缠死去的人的事了,我才同意来到这里的,你不是也已经下了决心了吗?所以才把她带来,不是吗?”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我,哥哥的眼神好恐怖,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知道她是谁?”
哥哥的声音突然变得象老人一样沙哑、又恐怖,我吓得身体缩成一团。但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人却突然对着我微笑了一下,长长的头发下面若隐若现的嘴唇,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当然,你们两个那么像。”
“胡说——”
我小声的嘟囔道,
“你胡说,我和哥哥一点都不像。我长得这么难看,而且我——我杀死了自己的妈妈——”
我终于脱口而出,
“也是在樱花树下,但是没有这么漂亮,妈妈瞪着我,妈妈讨厌我,所以我也讨厌妈妈。然后——巨大的声音,鲜红的——血——”
我明明不想说,可是这些话自己从嘴巴里冲出来,我双手捂住脸,使劲的摇头,我讨厌这张脸,太难看了!我讨厌自己,太卑鄙了!我疯狂的想法无法停止。这时,在我耳边有个沉静的声音轻轻地说:
“你怎么不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呢?”
哥哥听到这句话,表情变得忧郁而痛苦。
“她多么痛苦,你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这——”
“是我不好!”
我不假思索的大声喊道,
“是我不好,我把想起来的事情对哥哥隐瞒了。不怪哥哥,是哥哥把我从医院接出来的,哥哥没有做错——”
那个人再次伸出手,搀扶着我因哭泣而颤抖的双臂,支撑着把我扶起来,然后在我面前蹲下身子,一片片地为我拣去裙子上粘的枯叶和草屑。
“进到家里吧,洗洗脚,然后见见客人们吧。”
“客——人?”
“为了十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的真相,有关的人都来到这里了,你也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我不要,我不想见任何人。”
“你的哥哥肯定希望你去的。”
我心神不安地转向哥哥,哥哥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而痛苦,但还是看着我,用力的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很害怕,怕知道真相。但是,有你跟我一起,我就会觉得有勇气,能跟我一起进去吗?和我一起面对吧?瑞穗。”
“瑞穗——是我的名字吗?”
不可思议,我竟一点也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哥哥刚才给我取的一个新名字,但是我觉得自己很喜欢,不是因为以前就叫这个名字,而是因为它是哥哥送给我的。
“是啊,我的名字是纯也。我十年前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
这时,头上呼地一阵风刮过。
微微带着些许暖意的风搅乱了院里植物们的平静。
突然间,天色变得更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