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美丽和善变
搭建了这扇金色的大门
优雅的女士、精选的男子
令每一个凡夫俗子头晕目眩
他们甜美而高贵的表情
是令他心醉的佳肴
他无须走向他们，他们的姿态
环绕着他的孤独
他难得直视他们的面庞
他的眼睛探索着大地
绿油油的小草是一面镜子
他们的特性从那儿折射
他未跟他们说过话
他的心在胸中跳跃
他们平静的风度
夺去了他的智慧、他的言语、他的沉着
这些给他带来厄运的暴君
虚弱使他无法取胜，钟情使他无法逃遁
深受欺骗的恩底弥翁
悄悄地溜到了坟墓之后
——风度
灵魂赋予自然以生机，它最重要的载体就是清晰的语言，但它同样也明显地体现在有机体的外形、动作和姿势中。这种无声的微妙的语言即是风度，它不是“内容”，而是“方式”。生命表达了这一点。一座雕像没有舌头，也不需要舌头。优美的舞台造型不需要演说。对于每个秘密，自然只会透露一次。但是在人类身上，她却始终以形体、姿势、风度、脸庞、局部的面容和人体的整体运行来讲述着秘密。个体的肌体和意志相结合，产生了明显的姿态和举动，我们称之为风度。风度不就是思想吗？风度不就是思想进入了手和脚，控制了言谈和举止这些身体的活动吗？
做每一件事，哪怕是煮一个鸡蛋，都会有一种最佳的方法。风度是处事的巧妙方法，每一种风度都曾是充满着才情与爱意的一举——现在，经过了重复和锻炼，风度为大家所用。最后，它形成一层鲜艳的清漆，日常生活用它来装饰生活的细节。如果风度只限于表面，那么使清晨的草坪显得如此深邃的露珠也一样是悬浮在表面。
风度极具感染力，人们彼此之间相互感染。在传奇中，孔苏埃洛吹嘘她曾教授贵族们舞台风度。在现实生活中，塔尔玛曾教授过拿破仑举止的艺术，天才们发明了优雅的风度，男爵和男爵夫人迅速地加以模仿，而且，他们凭着宫廷的优势，改善了这种教育。他们把所学到的这一课加以模式化。
风度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它是一种像火一样无法隐藏的元素。任何一个国家，不管是共和国家还是民主国家，都和封建王国一样，贵族气派是无法冒充的。没有人可以抵御得了风度的影响。在文明社会里学到的某些风度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如果一个人拥有了这些风度，他无论在哪里都会受人关注，受人欢迎，哪怕他并不具有美貌、财富和才华。赋予一个小男孩谈吐和技艺，那么你就赋予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统治宫殿、掌握财富的技能。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赚到或获得这一切，它们自会恳求他走近它们，占有它们。我们把生性腼腆、喜欢退缩的女孩们送入寄宿学校、马术学校、舞厅，或者任何一个可以让她们认识、接近与她们具有同样性别的有影响的人物的地方。在那里，她们可以通过亲眼所见学会高雅的谈吐。一个时尚女子所具有的吸引力和令人胆怯、令人畏缩的魅力，就是因为人们相信她具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才智和举止。但是，一旦人们掌握了她的秘诀，他们就会与她面对面地交往，也就了解了她泰然自若的状态。
每一天，人们都目睹了风度的支配作用。曾经鲁莽的人现在已不再鲁莽。平庸的圈子学会了需要那种属于高层次的自然形态或者文化形态的东西。你的风度时刻受到监视，受到那些极少令人怀疑的委员会的监视——这是一个着便衣的警察——但是当你完全忽视了这种监视的时候，他们便会授予你高度的奖赏，或者拒绝给予你奖赏。
我们总是侈谈实用，然而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却是风度。在营业时间里，我们去找那个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或者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可以为我们做这件事或那件事的人，此时我们不会让兴趣和感情妨碍我们。可是，一旦这种活动结束，我们便又返回懒散的状态，我们想要那些可以使我们感到悠闲自在的人们，想要那些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在举止上不会让我们感到不舒服、在社会格调上与我们和谐一致的人。当我们想到风度令人信服、令人愉快的力量时，当我们想到风度是怎样使人们受到欢迎，为人们准备好一切，把人们吸引到一起时，当我们想到风度是怎样在所有的俱乐部里塑造它的成员时，当我们想到风度是怎样决定了雄心勃勃的年轻人的命运时——在很大程度上是他的风度嫁给了他，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他嫁给了他的风度。当我们想到风度是一些怎样的钥匙，用来开启什么样的秘密时，当我们想到风度表达的是一些多么宝贵的教训和多么鼓舞人心的性格特征时，当我们想到破译这篇美妙的电文需要我们具有怎样的预测能力时，当我们想到这一切时，我们会看出这个主题的涉及面有多大，以及它与方便、力量和美丽有什么样的关系。
风度的第一个用处是非常低级的——这个时候，它是一些较次要的品行，但又是文明的开端——我的意思是，它使我们相互容忍。
我们珍视风度是因为它具有用以初步塑造和去污的力量——这种力量使人们摆脱了四足爬行动物的状态；让人们洗净身体，裹上衣服，让他们直立起来；让人们褪下动物的外皮和习性；强迫人们保持干净；恐吓人们的恶意和卑劣，教导人们抑制住卑鄙的情感，选择宽厚的情感，使他们知道宽厚的品行要幸福得多。
法律对于不良的举止是无能为力的。社会寄生着大批粗暴野蛮、愤世嫉俗、焦躁不安、举止轻佻的人，他们寄生在别人身上。然而，公众舆论凝缩而成的优雅风度，公众理智所接受的文明行为却可以触及这些辩驳者和诅咒者：无论在公共场合或私下里都像只猎狗，他们以为一只体面的狗的职责就是对所有的过路人咆哮，狂吠着把他们赶跑，以尽地主之谊。我曾见过一些人，当你反驳他们或者说一些他们理解不了的话时，他们就会像马一样嘶鸣。然而还有些鲁莽的人，他们应你的邀请来到你的火炉边。还有絮絮叨叨的饶舌者，他们以极大的饱和的剂量向你灌输他的社会。还有那些自我怜悯的人——一个危险的社会阶层，还有那位轻率的魔王阿斯蒙蒂斯，他要依赖你去从缠绕在一起的沙子绳索中找出他的踪迹，以及一些单调的东西。简单地说，就是每一种荒唐的行为。凡此种种，皆似社会之祸害，纵使法官也治不了，也无法保护你免受其害，必须交由习俗、谚语和行为准则的抑制性力量来管束，而早在学生时代，这些习俗、谚语和人们熟悉的行为准则就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密西西比河岸边的旅馆里，人们在旅馆守则中规定——或者说过去曾经规定了“任何绅士都必须身着外套方能进入公共场所就餐”。同是在那片土地上，教堂的坐椅上也贴着小小的告示，恳请礼拜者们不要随地吐痰。查尔斯·狄更斯曾不惜牺牲自我，承担起改革美国人生活方式的责任，矫正其中极其恶劣的具体习俗。我认为这一课并没有白上，它揭露了恶劣的风俗，只有这样，粗鲁的人才能看到那畸形的丑态。遗憾的是，那本书也有其畸形的所在。它本不需要在阅览室里贴一条告示，告诉陌生人不要大声喧哗；它也不需要告诫那些欣赏精美雕刻的人对待这些雕刻要像对待蛛网和蝴蝶的翅膀一样小心谨慎；它更不需要警告那些欣赏大理石雕像的人，不要用拐杖猛击石像。但是，即使是在这座最文明的城市里，这种告诫在阅览室和城市图书馆里也并非多余。
风度是人为的产物，它源于环境，源于性格。如果你看到一些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的关于贵族和农民的画像，你就会发现它与我们城镇上那些相同的社会阶层十分吻合。现代的贵族不仅仅在提香所作的威尼斯总督和罗马硬币、雕像上得到深刻的描绘，而且也在海军准将佩里带回的描摹日本显贵的图画上得到形象的刻画。广袤的土地和丰厚的利益不仅获得了那些能够支配它们头脑的所有物，而且它们还塑造了强有力的风度。一双敏锐的眼睛也可以认清细致的等级秩序，或是从举止中辨清这一方通常接受的是何种程度的敬意。一个习惯于每天都有人向他献殷勤、受到最高等级的达官显贵们尊重的王子，往往相应的期待别人也对他礼遇有加，养成一种适合于其身份的接受和回应这种敬意的习惯。
例外的人和方式总是有的。英格兰的贵族喜欢乔装成农夫，克拉弗豪斯是一个纨绔子弟，他在光鲜的衣着和轻薄放荡的举止之下隐藏起对战争的恐惧。但是自然和命运是诚实的，它们总会留下痕迹，为每一个人和每一种品行打上标记。征服一个人的面子并不容易，也许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得知超然的风度会造就威风凛凛的外表时，就认为他已经掌握了所有的秘密。千万不要被温和的表面现象所蒙蔽，温和的人有时也会有坚强的意志。在马萨诸塞州，我们有一位年迈的政治家，他的一生都在法庭和国家担任要职，但他却始终不能克服脸上、声音、举止中那种极端的急躁性。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会和他作对——嘶哑、变音、喘息、尖声叫喊，可他并不在乎。他知道他必须尖声叫喊、喘息，或者高声尖叫出他的异议和愤慨。当他发言之后坐下来时，他似乎某种疾病发作，双手紧抓住椅子。然而在这表面的急躁之下，却是一种坚强、执著而向上的意志和在意志控制之下的记忆，在这种记忆里，他的历史中的每一个事实都像地层一样排列得井然有序。
风度在一定程度上是人为的产物，但是从总体上讲，血统本身必须具有容纳修养的能力，否则所有的修养都是空虚的。旧世界的封建制度和君主政体的基础之一就是顽固地袒护血统。在人们普遍的经验中，这也有某种道理。每个人，不管是数学家、艺术家、士兵还是商人，都自信自己的孩子会得到某些相似的特质和天分，但他却不敢贸然对一个陌生人的孩子作此假设。东方学者在这一点上十分保守。阿卜杜勒·卡德尔·埃米尔说，“种下一片荆棘，为它浇上一年的水，它长出来的仍是荆棘。种下一棵枣树，不去管它，它生出来的还会是海枣。贵族是一棵枣树，而阿拉伯大众就是一丛荆棘。”在风度的发展过程中，一个主要的事实是人类躯体所具有的神奇的表达性。即便人类的躯体是用玻璃或者空气制成，而思想是写在体内的钢板上，它也不能比现在这样更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智者会从你的容貌、步态和行为中敏锐地看出你所有的个人历史。自然的整个系统就是要表现。整个人体都是舌头，都在不停地告密。人就像日内瓦的钟表一样，水晶般透明的表面显示出所有有机体的运行状态。他们在这些美丽的酒瓶中装着生命的酒液，向好奇者展示酒液是如何在他们的酒瓶里上下流动。面容和眼睛透露了一个人正在从事的行为以及他的年龄和追求。眼睛揭示了灵魂的沧桑，或者说，表明灵魂的升华经历了多少种形式。坦白的眼睛毫不迟疑地把一切都告诉大街上的每一个行人，如果我们在这儿大声讲出眼睛在大街上所说的一切，那么，这可就是近乎无礼的行为了。
人们无法用眼睛盯着太阳，故此似乎也未达到完美。在西伯利亚，一位旅行者最近发现了一些人，这些人可以用肉眼观察木星周围的卫星。动物似乎在某些方面胜过我们。鸟除了具有翅膀可以把它们带到更高的观察点的优势之外，眼睛也看得比我们远。一头母牛可以用秘密的信号——也许是用眼睛——叫它的小牛跑开或者躺在地上藏起来。骑师谈及一些马时，说它们“看得到四周所有的一切”。户外生活，如狩猎和劳动，都能给予人类的眼睛以同样的活力。一个农民注视着你的时候，他的眼神像马的眼神一样强有力，他的眼光如同当头棒喝一般。一双眼睛会像一支装满弹药、瞄准目标的枪一样具有威慑力，它对人的侮辱也不亚于鄙夷的嘘声和踢打。在不同的心境中，它也会用仁慈的光芒使心灵欢快地跃动。
眼睛一丝不苟地服从着心灵的行动。当我们突然产生某种想法的时候，视力就会集中，眼睛会直愣愣地盯着远处。当我们列举一些人名或者国名，如法国、德国、西班牙、土耳其时，眼睛会随着每一个新名字而眨动。心灵探求的所有的微妙知识，眼睛都会与它去争夺。米开朗琪罗说，“一位艺术家必须有一把测量工具，不是在他的手上，而是在他的眼睛里。”眼睛的成就，不管是在那懒散的目光里（观察健康与美丽的目光），还是在那凝重的目光里（艺术和劳动的目光），都是不能用编目来加以穷尽的。
眼睛像狮子一样勇敢——到处漂泊、奔跑、跳跃。它们操着各种语言，它们不用等着别人的介绍，它们不是英国人，它们不因年龄和等级而告假。它们既不看重贫穷，也不看重财富；既不看重学识，也不看重力量；既不看重美德，也不看重性别，但是它们却能够在瞬间一次又一次地闯进你，穿透你。通过它们，生命和思想犹如洪水一样从一个灵魂倾泻入另一个灵魂！眼睛的一瞥是自然的魔术。它可以沟通房间两端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为奇迹上足了发条。一瞥的交流基本上不受意志的控制，它是性格特征的有形象征。我们注视着眼睛，是为了辨识这另一个躯体是不是另一个自我，眼睛不会撒谎，它会老实地承认是哪一个居民居住在那里。眼睛的这种显示有时会令人恐怖。卑鄙、霸道的恶魔在这里坦诚不讳，眼睛的观察者在这里寻找天真和淳朴，而一旦他看到了卑鄙和霸道的罪恶，他便仿佛感受到猫头鹰、蝙蝠和角蹄的骚动。同样，这一点也值得注意：灵魂一旦出现在房间的窗户上，他就会以一种崭新的姿态，把自己投向观看者的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