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伟大的人感受不到渺小的欲望。当你认识到机器和工人都是微不足道的时候,你怎么会在乎饮食、床铺、衣服、赞扬和恭维?
你怎能介意你在朋友中的表现或者财富?你甚至不会去完成任何事情?在威斯特摩兰,人们向我称赞华兹华斯,他为乡邻们树立了榜样,他的一家是谦逊而质朴的,在他家却又能获得舒适和教养。一个幼弱的男孩戴着褪色的帽子,穿着因太大而不合适的外套,却可能取得大学里那令人垂涎的地位,获得在图书馆里应有的权利,对他的教育可以取得相当的成功。在城市和农村那破旧的中产阶级的房子里,有一大堆的自我克制和男子气概尚未进入文学,而且永远都不会,但他们却会使世界变得甜蜜。他们节省了不必要的浪费,只把钱花在必需品上。他们会生锈,教育了年青一代。他们卖掉马,建了学校。他们早出晚归地工作,在工厂里管理着两部、三部甚至六部织机,偿还了抵押父辈的农场时所欠下的债务,接着又高高兴兴地回去重新工作。
我们不能放弃城市所具有的那些威风凛凛的社会裨益,它们都必须得到使用,但应该小心翼翼——这些利益会把它们的最佳价值献给那个尽量不使用它们的人。暂时保留住城市吧,但要养成独居的习惯。独处是平凡的守护神,是天才的苛刻的朋友,是寒冷的隐蔽的庇护所,天才可以在那里褪下翅膀的羽毛,从而载着它飞得比太阳和星星还要遥远。那个应当激励并领导他的种族的人必须保护好自己,不去与其他的灵魂一同漂泊,不拘束于日常的生存、呼吸、阅读、写作,不接受人们日复一日的陈腐舆论。毕达哥拉斯说,“清晨须独处。”这样,大自然才可能同想象交谈,而在人群里,她从不这么做,这样,她的宠儿才会熟悉这些向严肃的、抽象的思维展现自己的神圣的力量。很明显,柏拉图、普罗提诺、阿基米得、赫耳墨斯、牛顿、弥尔顿、华兹华斯并不生活在人群里,而是作为施主不时地来到凡间。睿智的导师会劝导年轻的灵魂信服这种观点,让他们在安排时间和生活的时候,要腾出一段时间,养成独处的习惯。我可以说,大学生活一个最大的好处往往是必定会得到一个单独的房间和独自使用的火炉。父母亲毫不迟疑地让孩子们在剑桥得到这一切,但在家里,他们却认为此举没有必要。我们说独处只是为了表明思想状态的特点,如果它可以为两个或更多的人所共享,它就会更快乐,而不会降尊纡贵。尼安德给他那些值得尊敬的朋友们写道,“我们四个人将在哈雷享受‘上帝的公民’的内在幸福,它的基础是永恒的友谊。我越了解你,我就越会而且必定会使我对我平常的伙伴们不满意,就连他们的出现也让我茫然。共同的理解会离开一个万物共存的中心。”独处带走当前这种胡搅蛮缠的压力,这样就会出现更广泛更人道的关系。圣人和诗人寻求隐居避世,这是为了更广大的民众和全人类。修养的秘密在于使人们更关心公众,而不是个人的价值。这是一首新诗,在杂志和交谈中,它引起了人们广泛的评论。通过如此之多的评论,最终,人们会很容易地否决先前读者对它所作出的总体上持否定态度的裁定。作为一个艺术家,诗人只对人们给予他的赞赏感兴趣,而不是对批评感兴趣,哪怕它是恰如其分的批评。这个可悲的诗人只聆听赞美,拒绝批评,以此证明评论家的无能。但是,“有修养”的诗人会成为两家公司的股东——比如说柯夫尤先生——他既是柯夫尤股票的股东,也是“人道”股票的股东。作为后者,他会因柯夫尤股票表现出的疲软而喜悦。作为前者,柯夫尤股票的盛行也使他快乐,这种喜悦和这种快乐是等同的。因为,柯夫尤股票的贬值仅仅显示了人性股票的巨大价值。一旦他兴致勃勃地和评论家站在一起反对自己,他就是一个有修养的人。
我们必须在所有的财产和所有的行为中都具有一种智力质素,否则它们就一无是处。我们必须有孩子,我们必须有经历,我们必须有社会地位和历史,否则,我们的思想和言语就缺乏实体和基础。可是为了给予这些附属物以一些价值,我们就必须了解它们,知道它们是用来应急的、相当华美的所有物,它们对别人的意义远大于对我的作用。从学者身上,我们自然可以看到这种抽象作用,但是在实干家那里也能注意到这一点时,又会增加多么大的魅力啊。波拿巴像恺撒一样聪明,可以客观而毫无偏见地看待每一个事物。尽管他是一个极端的自我主义者,他却可以对一出戏剧、一座建筑、一个角色作出符合人类利益的批评,给予其公正的评价。一个人可能只被我们认为是政治上或者贸易上的名人,然而当我们发现他具有一些智慧的情趣和技巧时,比如说,当我们得知长期议会的议长费尔法克斯伯爵对古文物研究的强烈爱好,法国弑君者卡诺在数学上的极高的天分,一位仍然在世的银行家的诗作的成功,某个派性极强的记者对鸟类学的热爱,他就会大大赢得我们的尊重。因此,如果在阿肯色州或者得克萨斯州阴郁的荒凉的原野上旅行时,我们注意到一旁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在阅读贺拉斯、马尔西亚、卡尔德隆的著作,我们就应该愿意去拥抱他。一些职业需要最粗犷的活力,如士兵、船长、土木工程师,只要不在上班,只要他们流露出一种文雅,他们有时候就会表现出敏锐的洞察力。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世上有幻想吧,谁会说自己不是幻想的玩物呢?当我们说修养开发了美感的时候,我们改变的不是原则而是措辞。仅仅为了有用而生存的人是乞丐,不管他在社会这台机器上是像别针一样还是铆钉一样发挥作用,他都不能说已经达到了自制的地步。每一天,我都由于人们缺乏对美的感知而倍感痛苦。他们不知道那些可以用来装饰所有片刻和所有事物的魅力:礼仪的魅力、自制的魅力、仁慈的魅力。平静和欢乐是绅士的标志——强有力的平静。希腊人的战争记录是冷静的,不管采用了多么暴力的行为,英雄们始终保持着平静的神态,就像我们所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缓缓地飞流直下。一张喜悦而睿智的脸庞是修养的目的,是完全的成功,它暗示着自然与智慧的目的已然达到。
当我们身上较高级的机能在运行的时候,我们是温顺的,笨拙和不适让位于自然而惬意的运动。人们注意到,对天文上浩瀚的时间和空间的思考会激起心灵的尊严和对死亡的漠视。美景的影响,山脉的出现,平息了我们的烦躁,增进了我们的友谊。即便是高高的穹顶、大教堂宽敞的内室,也会对举止产生明显的影响。我听说,一些局促不安的人只要在高高的天花板下、在宽敞的大厅里就不会那么局促不安了。我想,雕塑和绘画具有陶冶风度、消除仓促的功效。
但是,最重要的是,修养必须从更高的源流着手,以便提高辩才、政治或贸易等实验性技巧和实用的技艺。只有在洞察了细节之间的全部关联以后,才会有一种崇高的思想和力量来整理和调节这些细节。那个曾见过事物的神圣秩序的演说家,从来就不会遗漏了这种秩序,他会从更深远的层面来了解事物。而且,尽管他从不论及哲学,他在处理事情时却会熟练地应用它们,他不会由于晕眩和恐惧而变得无助,这一点使他的做法明显的有别于律师和经纪人。如果一个人同华盛顿各党派的头脑们交情匪浅的话,那么他读到报纸上的谣言、听到地方政客们的猜测的时候,他可以知道每一种说法是否是正确的,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切的结果。阿基米得会看透你们康涅狄格州的机器,他仅是一瞥就足以判断它是否适用。而且,一个智者不仅知道柏拉图会向他指出什么,还知道圣约翰会向他展示什么。他可以轻易地处理各种琐事,把它们提升至某种庄严的境界。柏拉图说,伯里克利把这一升华归功于阿那克萨哥拉的教导。当伯克想要影响人类事务时,他就会从一个更高的领域降临其间。富兰克林、亚当斯、华盛顿,他们都站在高雅的人性之上,在这些人性面前,现代参议院的争执不过是下九流的啤酒馆政治而已。
然而,修养还有更为高深的秘诀,它们不属于学徒,而属于专家,这是一些只为勇者开设的课程。我们必须了解我们那些戴着丑陋面具的朋友,比如灾难这一我们的朋友。本·琼森在对缪斯女神的致辞中明确地表达到:给予他漫长时间的怨恨,法庭的敌意使他妥协,却让他仍处嫌疑之中让他失去所有的朋友,而且,更糟糕的是失去几乎所有迈向更善的路途你离我而去时,是一位更美的缪斯女神而你带给我的,却是该诅咒的贫穷我们希望通过死记硬背来学习哲学,通过假扮英雄行为来取乐,但是更英明的上帝说,拿开耻辱、贫穷和孤独的惩罚,因为它们可以揭示真理。尝试平静的水面,也要尝试汹涌的激流,因为激流会告诉人们一些值得了解的功课。在国家动荡不安的时候,个人的力量具有前所未有的决定性。不要惧怕革命,尽管一场革命会强迫你把五年的时光在一年里度完。不要因为时不时的树敌而变得脆弱敏感,有时你会被逐出社交圈,就随它去吧!让大众赐予你他们最冷酷的蔑视吧!世界上那个完美的人必须尝尝每一个苹果。他必须疏远怨恨,忘却恶意;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他珍惜人们,但仅仅把他们作为力量的媒介。
志向远大的人必然害怕懒散的家庭和世俗的举止。上苍有时用丑陋和可恶在一个杰出之人周围筑起篱笆,就像用芒刺保护果实一样。如果有什么好东西在等待着你,它不会随着你对它的第一次、第二次召唤出现在你的面前,也不会以时尚、安逸、城市客厅的形式出现。时尚与流行是洋娃娃的专权。波菲利说:“上帝的道路是崎岖而陡峭的。”翻开你的马尔库斯·安顿尼诺的著作,在古人的眼里,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他不屑于出风头,却敢于与厄运角力。古人们情愿选择那艘高贵之船——一艘没有赶上潮汐、与风浪搏斗,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船,而不是它那艘在彩旗飘扬,礼炮齐鸣时驶入港口的伙伴。没有一种社会商品不能用不菲的代价去购买,单纯的和蔼可亲永远不能与高远的目标和自身的存活相提并论。
歌德的母亲斥责贝蒂忽视了衣着时,贝蒂的回答是,“如果我在可怜的法兰克福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那么我什么事情也干不了。”年轻人必须准确地估计到社区言论里难以预料的变化无常。我们活得越久,我们就越必须忍耐男人和女人的基本存在。每一位勇者都必须把社会当成一个孩子来对待,而决不能允许它来发号施令。
伯克说,“对于人类而言,所有严厉约束的美德,都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谁希望严厉?谁愿意为了贫穷、下贱和粗野来抵制卓越和教养?又有谁敢这样做并保持温和的脾气和欢乐的心灵?高贵的美德并不是温文尔雅的,但是它最终会以杰出的成就补偿这一切。
我们带给那些坚定的反对同代人的意见的人们以怎样的荣誉和人类的泪水?衡量一位大师的办法是看看他在二十年后能否成功地让所有人接受他的主张。
在这儿,请让我说一下吧,不管何时开始培养修养都不会过早。
在与学者的谈话中,我发现他们把少年时期浪费在较为庸俗的伙伴身上,而单单是这些时光就足以给予他们的想象文学以一种严谨的无限的特质,为他们赢得尊重。我还发现,作为鉴赏家的儿子,他学会鉴赏的机遇会大大增加。现在这些成长的孩子不仅是因为迟了几年方才悟出真谛,而且其中有两三个人生来就迟于他人,所以不能成为最好的学者。在过去的社会里,一个出身名门的地主经历了青年人最初的激情之后,经常会被人发现他是一个细心的丈夫,有着一种通常的欲望,希望在自己管理下的地产不要遭受任何破坏,从而完整顺利地转移给下一代的继承人,正如他当初接受这份地产一般。
一个体贴入微的人会自视为世俗的向善进程的主人——这种改善使人类得到了安抚、治疗和改善。他会避免自己把力量耗费在享乐和收益上,因为这会危害到社会积累和世俗积累。我认为,对于学者而言,这是一个像样的动机。
化石层向我们指出,大自然起源于最原始的形态,随着地球越来越适合它们的生存,它们发展得更加复杂。于是,较低等的生物灭绝,较高等的生物出现。可以说,在我们人类里,几乎没有人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人。我们依旧保留着一些先前出现的低等四足有机体的残余物。我们把这百万生灵称之为人,但它们并非完全是人,它们一半的身体依附在泥土里,不断爬行以求得自由。他们需要所有可以用来释放自己的音乐。如果爱情——有泪水有喜悦的炽热的爱,如果欲望和带来的灾难,如果战争和炮火,如果基督徒和仁慈,如果贸易和金钱,如果艺术和代表作选辑,如果科学和传遍空间和时间的电报,如果这一切可以使他呆滞的神经悸动,如果这一切可以通过重重地敲一下结实的蛹,打破它的墙壁,而让这个新生命径直飞出去,自由地翱翔,那么,就奏响凯歌大步前进吧!四足动物的时代即将过去,有头脑有心灵的人类纪元即将开始。我们耳熟能详的丑陋的生物形态再也无法形成有机体的时代来临了。人类的修养需要一切的物质,他不会放过任何东西。他将把所有的阻碍转化成工具,把所有的敌人转化成力量。最可怕的破坏仅仅是造就了更有用的奴隶。如果人们依据大自然有系统、向上向善的努力的暗示觉察了物种的未来,如果人们感觉到自己身上也有这种向上向善发展的冲动,我们敢说,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所不能克服或者不能转变的,直到最终,修养吞并了混乱和地狱。他将把复仇女神化为缪斯女神,把痛苦化为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