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胤禛是一个很好的情人。
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严于律人的人。
胤禛说,为了排解我的寂寞空虚以及无聊,特送来万氏《明史稿》一套。要求我每日写一篇读后感。不得跳跃,必须严格按照明史的顺序进行点评。
是那种没有标点符号繁体竖版的文言文啊!
我算半个文盲好不好?这种要求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我大力的反抗,反抗付出的代价是嘴唇红肿,脖子脱皮。
斗争的结果是苏小曼必须严格遵守胤禛大爷的既定方针。
胤祥来的时候是正月十六的下午。
晴朗冬天的午后阳光还是很温暖舒适的。
我倒在美人靠上面研究大部头的明史。所谓美人靠不过是我用三张椅子一条棉被组合成的简易木沙发。
“不愿看就放下,何必一脸的嫌恶?”胤祥的怀里照旧是肉干一包。
我丢开书穿了鞋子先去扶他:“你坐稳了再喂也不迟。仔细给它俩绊倒了!”
胤祥把拐杖递给我,将肉干一根一根的抛向院子的东南角。小黑和卷毛口水淋漓的扑了出去。
“在看什么书?”胤祥微笑的看向院子里面大打出手的小黑和卷毛。
“万氏《明史稿》?”我用力合上书。“我去给你搬把椅子。”
“就坐这儿。”胤祥一屁股坐到我的简易沙发上。
“那我给你倒水。”
“别忙了,我刚喝过。”
“待客之礼不可少。”我搬了张凳子出来,将两杯开水放到凳子上面。
胤祥跟我看看:“你的茶叶都喝完了?”
“我嫌麻烦,”我一口气喝干整杯水,“晒得口干。你要不来我还得忍着呢。”
“看书不能喝水?”胤祥很好奇。
“不,我是怕丢开了这劳什子的《明史稿》就再不愿捧起来了。”我回房里倒了水出来,一口气又喝掉了。
“《明史稿》和你有仇?”胤祥一直在笑,看上去心情不错。
“非书之罪也!”文言文看多了说话都变味了。胤禛的奴化教育啊!
“那是为何?”
“我看不进去。”
胤祥点头:“你不爱看史书。”
“不是。”我咬住嘴唇。
胤祥笑了:“似乎有难言之隐?”
我气得坐到椅子上,抓起书指着上面的字:“我看不惯!”
“看不惯?”胤祥不解,“这又作何解释?”
“十三爷,您可不能笑话我!”
胤祥说道:“我不会笑你。”
“有些字呢,我不大认得,要慢慢看才认得。还有,这些字都是竖着写的。另外,有些意思我也看不懂。”我叹了一口气,“要把这几百卷看完了恐怕要花个几十年吧。”
“既是这样为难,不如丢开换了别的书来看。”胤祥翻看我递给他的《明史稿》,“四哥也有意思,找这个来给你读。”
“不光是要读,还得写书评。”我捧着脑袋,“我一不用考状元,二不用做官,你四哥真是会折磨人!”
胤祥笑道:“我念给你听。”
我抓住胤祥的肩膀:“十三爷,真的?太麻烦您了啊!”
“我横竖无事。”胤祥问我,“你看到哪里了?”
我干笑两声:“我怕我理解有误,不如从头开始吧。”
胤祥的神情有一点恍惚。我奇怪的喊他:“十三爷?”
胤祥看着我笑一笑,然后把书翻到第一页,竖体版的字我一看就头晕。
胤祥念道:“太祖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讳元璋,字国瑞,姓朱氏。先世家沛,徙句容,再徙泗州。父世珍,始徙濠州之钟离。生四子,太祖其季也。母陈氏,方娠,梦神授药一丸,置掌中有光,吞之,寤,口余香气。及产,红光满室。自是夜数有光起,邻里望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比长,姿貌雄杰,奇骨贯顶。志意廓然,人莫能测。”
胤祥停下来看我:“有不懂的地方吗?”
我把书拿过来,用手指指着一排一排的字,这样不容易看乱了:“是说,朱元璋的祖宗搬家搬到泗州,字国瑞。他父亲搬家搬到钟离,有四个儿子,他是老三。”
我一字一顿的给他翻译成白话文。
胤祥笑了:“说得不错。”
“可是他的出生有奇景我不大能够相信。也许他家当时真的是失火了,结果他登基后别人就去附会说是奇景。反正朱元璋本人也不记得他出生时的情形。”
胤祥笑着看我:“还有呢?”
“还有他长得肯定很特别,至少和正常人不同。可是史官不敢照实写,就把他异于常人的地方说成是真龙天子的样貌。”
“万先生是本朝人,《明史稿》亦是修于本朝。”
“他也是根据史料的吧。”我想了想,“他也没见过朱元璋,记录朱元璋样貌的必定是前朝人。前朝的人是不敢丑化皇帝的。”
“你要写多少书评?”胤祥问道。
“似乎是一个本纪一篇。”
“你就这么写?”胤祥扑哧笑起来。
“说好不笑我的!”我恼羞成怒。
“没笑你。”胤祥忍住笑,可是嘴角还是翘着的,“你就这么写,看四哥怎么说。”
“他一定很生气。”写出这样歪解历史的书评,胤禛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他的思想很正统的。十三爷,我可不能跟他胡说八道!”
“只要言之有理,四哥不会怪你的。再说你的书评,我也会帮你参详的。好啦,我接着念给你听。不懂的地方你问我。然后咱俩再想该如何写明太祖本纪的书评。”胤祥接着念道,“至正四年,旱蝗,大饥疫。太祖时年十七,父母兄相继殁,贫不克葬。里人刘继祖与之地,乃克葬,即凤阳陵也。太祖孤无所依,乃入皇觉寺为僧。……”
胤祥一直赋闲。
虽然没有圈禁,但是也和圈禁差不多了。
他一定也很寂寞吧。
热血男儿,一身抱负,只是空蹉跎。
一开始他只是念《明史稿》给我听,我则是天马行空的胡侃,后来,胤祥大概受不了我的文盲气息,便会把自己的观点说给我听。
我们一同猜测史料的真伪,一起探讨皇帝政策的得失。
建文帝的去向,方孝孺是真气节还是沽名钓誉,我们都进行了激烈的辩驳。
胤祥受的教育方式和我不同,故此两个人的理解经常会碰撞。
我的观点很新颖,但是胤祥说我比较脱离实际。
然后胤祥又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点子,有时的确要跳出来看,那样心胸会宽一些。”
时间变得很充实。
胤祥经常大笑。我的失眠症状也消失了。
对于他的大笑我表示了担忧:“会不会被你的小老婆听见?”
“你的小命我跟四哥立过军令状的。”胤祥拿眼睛白我。
好吧,我比较贪生怕死。这个话题宣告结束。
胤禛对我的方孝孺伪气节论表示赞赏。
他来的时候是下午,不是黑灯瞎火的晚上,我的心情大好。
亲自下厨煎了荷包蛋给他吃。
煎好蛋的时候,胤禛已经写了一首诗:
“小院莺花正感人,东风吹软细腰身。
抛书欲起娇无力,半是怜春半恼春。”
胤禛笑眯眯的念给我听。
经过《明史稿》的折磨,我的繁体字认字水平大有提高,不用他念我也能够认得。
我很得意的说道:“胤禛,你不用念,我认得啊。”
“原来都认得啊,十三该记头功!”胤禛大笑的抱起我。
臭十三!居然把我不认字的事情抖了出来!
算了,做快乐事比较重要,其他的,暂且押后。
康熙五十三年三月初八的下午,阳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