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是忍着剧痛被搬上救护车的,到了车上他也还是不能动,刚开始还以为是腰闪了,现在也感觉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就是不能动,一动就哪儿哪儿都疼。
他就和个瘫子一样躺在那里,那状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上身和下身拧着,那完全不是个活人成摆出来的造型。只要不动就还好,医生没法动他,就把他的衣服剪开,看见腰下那一块都是肿着的,做了些简单的检查,江北就咬着牙在那忍着,忍得眼睛通红,快给一大老爷们疼哭了。
医生说可能是扭伤胯骨了,具体是错位了,还是有关节粉碎,这不好说,还得到了医院再检查。上身其它位置查了一圈儿,应该是没有别的问题。
没有什么好的抢救措施,只能先赶紧回医院。江北忍了忍,说:“看看她,脑子有没有撞出毛病来。”
我很好,哪里都没有问题。江北甩车头的操作做得很好,甩开以后也及时停下了,我除了吓得半死,连磕磕碰碰都没有。
江北不让我哭,我也只能忍着,一遍遍地跟医生确定,江北不会有事的吧。医生说现在还没事,没什么生命危险。我就放心了。
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胯骨错位,应该是江北在甩车头的时候,身体因为惯性在车里某个位置撞了一下,给硬撞开的。
我不停不停追着医生问这算什么情况,医生跟我说的直白点,就是屁股掉了,上身和下身错位了,链接不上了。
医生当然是建议手术的,江北猴急猴急的,手术,马上手术,有什么招尽管上,赶紧治。他可不想变瘫子,手术本身也是越快进行越好。
医生给我拿手术同意书,我本来脑子里还一团乱呢,一看这同意书,也清醒了点。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看不下去,就问医生,这手术怎么做,有什么危险性没有。
医生洋洋洒洒讲了一堆,我只听到了其中的危险,弄不好有变瘸子的,再弄不好还有半身不遂的,但复原的可能性也是比较大的,反正就是手术么,多少都得有点风险。
我就不乐意了,我问:“一定要手术么,不是没有断裂粉碎么,有没有更简单有效的办法?”
江北骂我:“赶紧签字啊你,你在那儿抠搜什么!”
我哪里是抠搜,手术费多少我们都掏得起,这不是有风险么,我不想糊里糊涂地签字,我更不希望江北以后有任何毛病。我自己心里自责跟他吵架就算了,我也不怕以后伺候他,可江北那么骄傲个人,成天臭显摆自己那副比例标准的身材,这要是瘸了残了,他什么心情,他能受得了么他。
医生说要是有简单有效的办法,还手术干嘛。我表示那么一丢丢的不信任,虽然医生对手术是很有信心的,可他们终究是局外人,没那么紧张,而且我看过好多帖子什么的,就说现在的医院黑心,动不动就要手术什么的,好挣钱嘛。
那个撞了我们的货车司机也跟着过来了,主要是之后还得商量事故责任之类的问题,这货车司机是个粗人,就在旁边搭了一句,“不就是错位么,推回去不就完了。”
我觉得司机说的有道理。就问医生,他们这里有没有骨科的老中医,先过来给江北推推试试。
这医生觉得我的建议很扯,不停跟我讲手术怎么怎么样,耽误了手术时机会怎么怎么样,我也听不进去了,脑袋里就惦记老中医的事了。
我往市里的骨科医院打电话,让他们给我调个老中医过来。我打了很多电话出去,动用了我和江北能动用的一切关系。
江北疼得在那直骂我,“你不签我签,你故意拖死我是吧。”
我也不理他,按着这张手术同意书,谁也不让动。江北让我硬拖了四十分钟,终于赶来个老中医,是以前江北他爸的主治大夫介绍过来的,跟江北他爸也认识。
老中医过来的时候,我明显看到江北眼里的惊恐,好像有人打算伤害他一样。
做手术是打麻药,他可能疼不到哪里去,但要是让人过来硬推,那他就有的受了。而且推也不是说一定就能推回去,推不回去还是得手术。江北就有点疯了,嫌我在故意折腾他。
我态度很坚决,先推!
老中医碰他的时候,江北疼的啊,那个过程非常漫长也难捱,因为要先摸清楚错位的情况,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回拧,就跟摆那种画格子的游戏一样,东一下西一下,弯弯绕绕找路子。
江北那个疼啊,就骂我:“林晓饶,你这个****,我他妈跟你没完。”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盯着老中医在他腰跨上动来动去的那双手,紧张死了。江北真疼啊,把我的手指头都快捏断了。他裤子也被脱了,整个下身呈现一种被压迫充血臃肿的样子,身体拧巴成一个不成人形的造型。
为了减少他的疼痛,我就跟他说话,让他分分心,我说:“你再稍微忍忍,马上就好了。”
江北说:“我要是瘫了残了,你就得伺候我一辈子,也别指望我给你好脸看。”
我说:“你就是没事儿我也伺候你一辈子,我哪儿都不去了,你把我当狗关起来养都行,你……”
老中医嫌我们俩吵吵,就用本地方言说江北,“哎呀,这点疼,忍忍吧,不够叫人笑话的。”
江北也不搭理我了,挤眉弄眼地用方言求他,“叔,你轻点儿叔,真疼啊……”
老中医因为认识江北他爸,看起热闹以及对江北下起手来才这么不客气,但老中医是个很有水平的老中医,在江北上身揉来捏去,最后找准方向掌握力度大力一拧,明显就听见骨头错位咔咔的声音。之后老中医在江北身上用力按了两把,然后拍拍手,“行了,床上躺几天,别动弹儿,省的腚再掉了。”
我愣了愣,江北抓着我手的手也松了松,可能是没那么疼了,我问老中医:“这就行了?”
老中医说:“你俩要是不吵吵,早就修上了。”
我对这位中医大叔充满了崇拜之情,捎带着觉得现在呆的这家医院非常不靠谱,就硬要拖江北转院,中医大叔说还是别折腾他了,临走的时候对江北说:“你媳妇真厉害啊,一般这时候都直接手术了。也亏你这个不严重。”
说到底,江北算是倒霉的里面运气凑合的,也不是所有人这么推一推就能推回来。
江北安排好住院以后,我去送中医大叔,想要个他家的地址,回头上门去送点钱道个谢。这大叔跟我说,“他爸刚走才几天,你们两个不知消停的,能不能好好过了。”
我表示十分地抬不起头来,再三感谢这位大叔的仗义相助,并对他的责备深表彻悟。
疼,长时间的疼,会把一个人疼的特别虚弱。我回去的时候,江北已经在病床上睡着了,手背上打着点滴。这个天儿打点滴还是很冷的,进去血管以后,打点滴那只手都会比较冰凉,我用指腹在他微微暴起的血管上捋来捋去,又伸手把他有点冷冰的手握着。多少传递那么点温暖。
我给小诗诗打电话,让她先帮我们去幼儿园接下孩子,然后守着昏睡的江北想了很多问题。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怎么觉得自己这几年,一直都在大难之中呢,后福到底在哪里啊。
江北说他要是出事了,我就别想好过,也别指望把他扔下,自己去潇洒。他不好过,就得缠着我一辈子,我得伺候他,比他更煎熬才行。我看着他睡觉的这小样,就抿着嘴巴淡淡地笑。
这么久了,他还是跟个孩子似的,死倔死倔,不肯轻易对别人说点好听的。其实他就是不肯让我离开他啊,明明就是要定了我的,不知道他到底在较什么劲。
既然我这么清楚江北这脾性,现在也看清楚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我觉得我再那么小心翼翼地陪他凑合,就有点太没有行动力了。江北心里过不去的那个砍,我除了使劲在他眼前晃悠以外,并没有付诸什么行动去融化那个坎儿,他凭什么轻易原谅我,要是我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这事儿就得给我长长记性。他不松口提复婚,很在情理之中。
我决定,那我就再主动一次吧,反正我的脸皮也这么厚了,不怕再被拒绝一次了。反正江北现在半瘫不残的,需要人照顾,他敢得罪我,我就敢欺负他是个残疾。
我下定了决心,江北晚上醒过来的时候,摸着头发把我摸醒,我睁开眼睛,心里惦记着睡着之前的决定,很激动地看着他。
我说:“你养条狗不是也得办狗牌儿么,等你好了咱俩就扯证去吧。”
江北愣了愣,皱着眉头问:“你骂谁呢?”
我干干一愣,说:“我……”心里鼓了一百分勇气,“我不管,我要扯证,我要复婚!”
江北就把和我拉着的手松开了,扭过脸去,“你说离就离,你说好就好,什么都你说了算,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