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然突然不说话了。他只一口一口的喂着苏流水喝药。苏流水知道他是为她好,便将药一口抿下。她起身从桌上的盘中取了凉果来吃。“今儿不知怎么了,竟想吃些梅子。嗯,就砂糖梅子好了。”
张然见她这样,长长的舒了口气。“姐姐爱吃就好。这会子胎儿已经很稳妥的了。”
苏流水眼睛一眯,笑道,“怎么了然儿,瞧你这吞吞吐吐的模样。”
张然张了几次嘴,却终于还是闭了嘴。
“还是然儿瞧中了哪家姑娘。要姐姐打发人去给你保媒?”她这么一说,倒把个张然的面色一寸一寸的苍白了。
他哑声道,“然儿不会娶媳妇的。然儿要一生都在姐姐身边伺候姐姐。”
苏流水听他声音不对。便古怪的瞧着他。“然儿,你这是怎么了?哪儿有男人一直跟在姐姐身边的,总是要娶媳妇的。”
张然听到这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然儿的媳妇已经死了。她在的时候然儿没有好好的待她。还一直避着她,气着她。可她现在不在了!然儿便发誓这辈子都不娶了!”
苏流水面色一正,瞠眸哑道,“然儿你跟谁成亲了?”
张然黯淡着脸,嘶哑着道,“是仙儿。”
苏流水惊讶的瞧着张然,这才想起仙儿对然儿过于关心了。你这浑人,公子爷好心去救你,你却打伤他!若他有个好歹,我跟你拼命!
她一直以为仙儿对着萧庭那么大的木头一定会动心,可原来,她的心竟在张然身上!
“仙儿跟然儿示爱,然儿非但没有接受,还把她嘲笑了一顿。后来然儿一直跟姐姐走得不近,便是因为然儿想要避着仙儿。哪儿知道,这短命的竟就这么去了!一句话都没留给我。”他说到这儿,眼里现着薄薄的泪。
“仙儿对然儿一片痴情,若然儿再对旁的姑娘动情,那然儿还是人吗?所以姐姐,然儿一辈子也不会再娶的了。一辈子。”张然说到这儿,便拿了袖子抹泪。
苏流水鼻子微酸,想到那忠心不二的婢子,眼泪便这么瑟瑟而落。
“仙儿没有亲人,也没找着尸体。然儿便只寻了几件衣物为她做了个衣冠冢。可然儿不知道她姓什么。不知道她的大名叫什么。所以,这事儿便就耽搁下来了。”张然说到这儿,慢慢的抹着泪水。
苏流水缓缓的摇头。“姐姐也不知道她的全名是什么。她自个儿说自己叫仙儿,便叫她仙儿了。可原来,竟无一人知道她的全名么?她怎能连自个儿的名字都没有?”说到这儿,苏流水的心底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抽一抽的痛。
张然听到这儿,再也奈不住悲伤,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苏流水见他这般,心里一痛,赶紧道,“然儿别怕,对!爷知道!这事儿爷一定知道!你等着姐姐,姐姐去给你问!”她说罢,便起身朝着书房而去。
张然见她这样出去,想要挡下她的话,不知怎么,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些事儿,迟早,她是要知道的。
太子府里一片喜庆,院里院外都挂满了艳艳的红。她心里不知怎么一悚。回头一想,皇帝跟银青苏曾经金口御赐他二人成婚。她面色一红,他竟这么上心。
书房的门,半开。
苏流水远远便听见衣衫裂帛的声音。女子的声音透着一丝缠棉。“唉呀,别这么急嘛!这人来人往的让人瞧见多不好。”
“瞧见就瞧见,反正就快是我的王妃了。我等不及要洞房。”苏流水的笑,凝固在唇角。这个声音分明是温行云的!
女子的声音笑得张狂,却不是竹清风,又会是谁!“你先前还不愿意跟人成亲呢。哪儿知道一转脸就上殿请旨了。”
温行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咆,“那是苏流水逼得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有哪个男人愿意守着一个女人一辈子?”
她的眼睛干涩,揉了揉,却掉不下一滴泪。此时她才想起,这是她第二次碰到他书房里的好事。月影斜疏,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看着挥洒在掌心的月光,手指还呈着微微弯曲的形状。
“她到底比我先进门。不成!你得先休了她!”竹清风的声音一刀一刀的剜在她的心里。
温行云明显沉默了下,她屏住呼吸听了许久,他才哑声道,“爷现在就写。”接着屋里是取纸墨的声音。
苏流水听到这儿,脚往后退了一步,两步。刚才怒恸之下,已隐隐感到一股甜腥涌上喉咙,她的面色惨白,唇角却倒还隐着个笑。她就这么一路笑着回了流水阁。
张然见她这般模样,哑道,“姐姐,您问着了么?”
苏流水什么也没说,便只是一直笑。她笑得前合后仰,怎么也止不住。
张然心底隐隐的觉着有些不妥。他朝她跨了一步,道,“姐姐,你在笑什么?”
苏流水掩着唇,依然是笑。一股窒闷的感觉突地从胃腑腾起,她忍了忍,没忍住,呕了出来。
那种好似让人掏心掏肺的感觉,让人难受,她三天没有进食,没什么能吐的,只吐了些黄水出来。
她起身扶着桌子,道,“张然,你知道么?原来姐姐的生命里头充满着假。原来所有的事儿都是假的。姐姐还说旁人,姐姐连自个儿也是假的。苏流水是假的。温行云是假的。皇帝是假的!娘亲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然儿,你知道还有什么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