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痛,已是无法形容!
肉体痛到极致之后,仿佛已感受不到这种痛意!烟罗龇咧着嘴,一脸痛苦的表情,眼中已经不自觉地盈满了泪,她想哭,想像孩童时受了伤就放声大哭,可是现在,居然有泪哭不出来,只能蜷缩着身子,手撑着后背脊椎,扭曲着脸,无力地对着眼前由盛怒转为震惊,由震惊转为慌乱的慕容云歌嘿嘿地笑。
她确实是想哭,想大声地喊痛,可是一咧嘴,声音从嘴里逸出来时,竟变成了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慕容云歌显然被烟罗诡异的模样吓到了,脸上的咬肌动了动,心中懊悔至极,猛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弯腰抱起了无法动弹的烟罗。
烟罗在他的怀里恨恨地盯着他,任由他抱着也不反抗,眼里的泪水在打转,但她紧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来人!来人!”他抱着她飞快地冲出房间,站在门外厉声吼道,“传大夫,快点给我传大夫——”
烟罗望着眼前人焦急万分的脸,想笑,一咧嘴,泪珠子终于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渐渐地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身体和心灵的痛楚。
这一次受伤,烟罗又足足昏睡了三天,昏昏沉沉间她似乎觉得总有一双手轻轻抚上额头,为她擦拭着额头渗出来的细密汗珠。
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撞伤了腰椎,今后好长一段时间将只能趴着养伤。善善怕她老趴着不动,时间久了胸口会捂出暗疮,便时不时地替她翻身擦洗,伺候她时也只是闲聊,丝毫不提那日的事,也不提慕容云歌。
烟罗只是听着轻笑,并不多言,可是在她心里,想到那日的情形,心里的痛要比身上的痛厉害的多。
自她醒来后就一直没见过慕容云歌,这倒让她落得清闲,不用再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同他虚以委蛇,虽然这亲是这么定了,但到底没有真心,当真是拖的一日算一日,不过这天山雪莲,还是得尽快拿到。
“你家主子可在?”一想到天山雪莲,她仍是得硬着头皮想见他。
善善显然一愣,自从那日慕容云歌将她从暖玉阁打横抱进暖阳殿起,整个无茶居都传开了:
“主子同烟罗姑娘订了亲了……”
“主子将烟罗姑娘抱进屋了……”
“烟罗姑娘不知道怎么摔着了……”
云云。
谁都知道那日在暖阳殿内发生了什么,换作是谁,现在这种状况定是能回避就回避的。善善终是没想明白,但这话既然已经问出口,她也不好装哑巴:
“爷这几日没在府上。”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善善继续着手上的活。心里却是突突地跳着,不时拿眼瞧趴在床榻上的烟罗,她仍是那般淡若清泉的眸子和安静的如同水草般的神情。
慕容云歌这一失踪便是一月,等他回来时烟罗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已然能够下地走路了,只是还没有彻底恢复,大夫说尚需数月才能大好。这期间,除了善善一直在悉心照料,青芜也是隔三差五地就来瞧瞧,不时送些补品什么的。
得知慕容云歌已经回府,烟罗的心里万般纠结,左等右盼地将他盼了回来,到头来终是心有余悸不敢前去找他。但是於单的毒已是不能一拖再拖,念及此,终于决定还是去找他讨要那天山雪莲。
虽已深秋,但大漠的午后仍是有些炙热。穿过回廊前往书房的路上,烟罗走的很吃力,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一手轻轻扶着腰间,脚步放的很慢,以至于这段路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
站在门口的烟罗有些心慌,抬了几次手都没有落在门上,最后索性那么愣愣地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姑娘,找我家主子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将愣怔中的烟罗吓了一跳,她回头,原来是一个小丫头,端了茶水,想必是要送去给慕容云歌的。
“嗯。”她有些窘迫地点头,不觉红霞又飞上脸颊。
“主子房里有客,我去给您通传一声。”那小丫头说着就要进门。
“等等,”烟罗一把拉住她,“既然有客,那我改天再来吧。”
说完抬脚就要向花园走。
“刘姑娘——”
“什么人在外面?”
几乎是同时,两个声音一齐传入烟罗的耳朵里,生生拉住了她欲离开的脚步。
烟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该来的终是要来,逃不掉的。那边,那小丫头已经推了门,回禀着求见一事,说完转头瞧着门外的烟罗,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笑着道:
“刘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烟罗向她微笑点头,心里却是发毛的很。正了正神色,揽襟跨进了门槛。
书房内传来说笑声,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如此开怀的笑,不带一点冰冷和戒备。
到底是谁?能让他这样笑?
转过挂在外屋的帷幔,烟罗见到了一个多月未见的慕容云歌。
他的笑还漾在脸上,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突然就敛去了全部的笑意。
不敢瞧他,只能转过头脸去,瞥向离他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
好美。
这是烟罗心里的第一反应,那个安静坐着的女子有着白皙的皮肤,眸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牡丹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艳欲滴的味道。
她一见这打扮便知眼前的女子并非生在大漠,虽然自己身在匈奴,可是单于是特允了她可以不必着匈奴服饰的,自此阏氏总是将一些精美的汉人服饰送与她,而眼前的女子,那身装备,分明是中原女子的打扮。
烟罗轻笑点头,以示招呼。可那女子仍旧坐着,一脸疑惑地凝视着她,打量了好半天,才转过头问慕容云歌:
“云歌哥哥,她是何人?”
慕容云歌含笑望着一旁的女子,又轻轻扫过站立一边的烟罗,她的身子似乎在摇晃,因着腰椎受伤的关系,站久了自然有些不舒服。
“她——是——”他凝视她,话语僵住,他竟不知道要如何定义她。一月未见,她明显消瘦了很多,他的眼神从她脸上渐渐滑落到她的腰间,那一刻,他的眉头似有若无地轻皱了一下,那日的情景还是跃入了脑中。他忙转过脸,冲着坐着的女子一笑道:“姝儿,我们不说她。还是说说你吧。”
再次与慕容云歌见面,竟落得一个只字未说的地步,眼见着对自己无话可说的慕容云歌,此时也表现出身为主人家的热情,烟罗便是打算告辞而去。
终是选择无礼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微微一福身,声音都有些颤抖地道:
“既然公子在忙,那烟罗先告退了。”
未等慕容云歌开口,倒是一边坐着的姝儿先出了声:
“烟罗?她就是青芜姐姐口中的烟罗?那个与云歌哥哥订了亲的匈奴女人?”
她纤纤玉指朝着烟罗一指,那道不可置信地目光却咄咄地望向慕容云歌的脸。
“我不是匈奴女人,我也是汉……”
“姝儿,你先去找青芜玩会,我处理点事。”未等烟罗说完,慕容云歌生生将她打断,眼眸都没抬,只那么漫不经心地对姝儿说道。
姝儿起身向门口走去,路过烟罗的时候顿了顿脚步,随即朝天翻了个白眼,只余一丝淡香便消失在了门外。
终于还是独处了。
她的手紧紧地拽着袖口,用力的绞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座上的男人,却发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眸底深处交织了极端复杂的眼神,或许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深最炽,也是最难读懂的。
“坐吧。”还是他先开了口。已经急急地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她不时用手撑着的腰肢,和有些摇晃的身体。
心里,仍有愧疚。
烟罗挪了挪步子,拣了张最近的凳子坐下。身体的不适和紧张终于得到了暂时的缓解,她轻舒了一口气,虽然很低很低,但还是落进了座上人的耳朵里,就像树叶飘落进平静的河面一般,终是泛起一层涟漪。
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反倒没有了先前的拘束和扭捏,烟罗想了想,抬眼看着座上人研墨的右手,不急不缓地道:
“慕容公子,今日求见实属不得已。”她咽了一口唾沫,久未开口,嗓子居然如撕裂的干布一般难听。座上人研墨的手顿了顿,左手轻轻放下捋着的袖口,缓缓起身,烟罗惊愕地望着他,眼神紧随着他的身影,一直瞧着他去倒了杯茶水,然后递到她手上,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又坐了回去。
她脸上的惊愕更深,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手中的大半杯茶水。
“身子没有大好,就不要随便走动,有事让善善来禀告声就行了。”他继续低头,手上已经执起玉制管毫,看不到眼底的神色,但语气已没有先前那般生硬冷漠。
烟罗抿了一口茶,双手紧握住茶杯,茶水的温度渐渐渗透至手掌中,顿觉温暖。远远地盯着一脸从容的慕容云歌,他安静的就像一幅画,她忽然不知如何开口,生怕惊扰了那个专心静默的男子。
他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猛然抬头,视线对上她那双专注的眼睛,她的脸在瞬间变得通红,眼神开始变得惊慌失措,顿觉无处安放,最后还是选择手中茶杯,垂头不语。
“是不是想问我何时能拿到天山雪莲?”他开口,语气平常淡泊,听不出一丝情绪。
她抬头,没想到自己久久没能开口的话,竟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带了出来。她一愣,随即轻轻点头。
半晌没有听到他再开口,再抬起头时,他已然站在了窗口,手指轻轻地划过窗棂,对着她的侧面刚毅俊美。
“你说的於单太子可是在长安?”回转眸子,见烟罗轻轻点头,他继续道“我会派人送去,你身子尚未大好,不便长途跋涉,有何话要交代,写封书信吧。”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又听着不容反抗。
既然如此,她还能说什么?贝齿轻咬了咬红唇,烟罗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立在窗下的男子,身穿一件月光白的长衫,身躯颀长矫健,双手仍负于身后,看上去竟有一些慵懒的味道。她始终难以相信,一个月前还那么愤怒的慕容云歌,此刻竟这般儒雅地站在她的眼前。
从他的身上移开目光,落在他案几上的紫色花儿上,那花如同院内的花一样,只是更为稀少,更加美丽。
“能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吗?”烟罗的手指向那品茶花,慕容云歌转身,心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不是没有猜测过烟罗就是那个救他一命的人,可是她居然连茶花都不认得,又怎么会是那块绣帕的主人呢?他一笑,淡淡道:“茶花。”
烟罗“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翌日,慕容云歌遵守约定,去了御麟殿,拿到了烟罗期盼已久的天山雪莲,慕容云歌派人快马加鞭将天山雪莲和烟罗的书信一并送往长安。
至此,他们的约定算是完全达成了一致。
这一下,烟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只是她还不知道於单在长安过的如何,会不会被人欺负……所以,她还是要离开这里。
就在天山雪莲送达后的半个月,烟罗再次见到了那个冷峻的男人。只不过这次跟以往不同,他是来定亲的。
烟罗正坐在西厢的院子里赏花,已经入冬了,大漠的冬天,早早的飘起了大雪,寒意逼人,可那一棵棵的梅花开的极好。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心里也早已尘埃落定般的平静,该来的总归要来,她如是对自己说。就在她原以为慕容云歌会暂时给她个空闲时,他却突然到来了。
“爷,小姐在院子里赏花。”善善略提高了嗓音,是想给她提个醒吧。
烟罗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未触碰到那白里带粉的花瓣,来人已经走了过来,只听得他一声怒吼: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连件衣裳都不给披的吗?”
善善吓了一跳,腿一哆嗦就跪在了冰冷的地上。声音颤抖地道:“爷息怒,奴婢这就去拿……”
“不用了。”还未等善善跑进屋里,烟罗倒是有些慵懒地出了声,自从那次受伤之后,她的心里便再也没了对他的畏惧,她变得坦然无惧,随时等待着属于她的命运。
善善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频频用眼睛看烟罗,那眼神里分明是害怕和劝慰。烟罗瞧了一眼身旁的人,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也确实没好看过,眼底隐藏着怒意,看的烟罗一阵心慌,顿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果然,还没等她回过神,那个冷漠的男人开了口:“来人,善善伺候主子不周,拖出去杖打二十,以示惩戒。”
话音一落,烟罗便一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怒吼道:“慕容云歌,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是我自己不要的!”
慕容云歌森冷地瞥了一眼眼前已然愤怒的人,毫不动容地道:“这个丫头这么不会伺候主子,以后那些个奴才都学了她,岂不乱了家法?”
说话间,善善已经被四五个家仆五花大绑地绑在了凳子上,她惊慌失措地喊道:“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爷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