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书山房依山而建,面积并不小,山房内的建筑分三路,东路主要是学生们和夫子们的住处,中路是主体建筑,第一进供奉着东海夫子的牌位,第二进是夫子们授课的地方,第三进是书斋,里面藏有刘爷多年以来收集的各类书籍。西路第一进是客房,第二进是刘爷他们一家的住处,第三进是仆人们的主处。
我大着肚子,刘爷他们不好安排我和璇玑分开,璇玑自然就不能住到东路给夫子们准备的单间里去,而第一进的客房住有严氏夫妇与他们的从人,我们要硬在那占个房间也不适合,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我们安排到第三进后一个半独立的小院,那处原是宅院里养马的地方,后来因为马匹数量太多,刘爷又选址重新起过处新的马棚。空置下来的这处,就成了平时他们晒衣,晒谷的地方。
我和璇玑就这样,暂时住进这除了张临时搬来的架子床,就只有四面墙壁,什么都没有,仅仅有瓦遮头的地方。我们身无长物,别说银子就连多件衣服都没有,刘爷的夫子刘钟氏想得很周,给我们找了些自己和刘爷的旧衣服。
璇玑被刘爷找去谈事情,我抱着那堆衣服,从第二进走回暂住的院落,累得是气喘吁吁。我两只手都抱着衣服,只能起脚要把房门踢开,脚才给提起来,房门就给人从里面拉开,给我开了门后,璇玑侧身就要往里走,刚才开门一瞬间,我分明见到他眉目间满是担心,他怕是刚才回来,没见我在院子里,不知道我去了那,担心我出事了,一直在等我回来。
“刘夫人见我们什么都没有,昨晚给了找了些旧衣裳,我刚才去拿衣服了,你摸摸,我拿了很多衣服回来,应该够我们穿好长一段时间。”我走前几步,勉强用手拉住他的袍子,摆出幅元气十足的样子道。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我差点没给撞到他背上,我才想说他就见他转身朝我伸出手来说:“来,我帮你拿。”
“嗯。”我答应着把东西放到他怀里。
屋里除了张架子床,便再没有其他家具,我只能坐在床边,把拿回来的衣服一件件叠整齐。刘钟氏说刘爷年轻时候的身材和璇玑差不多,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随手拿起件外褂,站起来走到璇玑身边要比。他听到我走近的脚步声,忙往后退开两步。
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怎么突然就怕起我来,这两天他一会对我是关怀倍至,好象刚才给我等门,一会是生疏之极,好象现在这样处处避我。我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不给他逃开的机会道:“别动啊。这些衣服也不知道你合不合身,来,我帮你比一比,要不合身,我还要改呢。”
璇玑这才站定,任我拿着那些衣服,在他身上比来比去。我一件件比完以后,把合适不用改动的放一边,要改的又放另一边,我坐在床边忙来忙去,璇玑就一直定定的站在床边不说话的听着我的动作。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我受不了这样的寂静,这两天每当独处没了说话声,我就开始怀念喜儿、佳尔她们,当然我更想念的是,那个将我逼着逃走的人。以前有喜儿她们陪伴在身边,我从来不会觉得日子过得寂寞,逃出来前佳尔正领着宫人们,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服,我都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想再静下去,随便找了些话说:“幸好我们投靠这刘家是门大户。”
璇玑带了点疑惑问:“为什么这样说。”
“这些衣服,虽然说是穿过的,但都还很新,我准备把我们不和身又改不了的衣服,裁开用来做孩子穿的小衣服,这样孩子出世以后,就不愁没衣服穿了。”我抬头兴高采烈的对璇玑道。
璇玑用自己灰蒙的眼睛对着我说:“年七,算了吧。别撑了。你要想家了想哭,我可以先出去。”他说完举步摸索着就想往外走。
“不要!你别走,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个人了。”见他要走,我心里那份不安与无助全都被勾了出来。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我不断用手去擦自己的眼泪,眼泪却是越擦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璇玑已经来到我面前,他用手扶起我的脸,叹了口气,认命道:“好了,别哭,你闭上眼睛。”
我听他的话把眼睛闭上,接着我便被抱进个温热的怀抱中,我立刻睁眼想挣扎,谁知道这时从耳旁传入阵熟悉的声音道:“容蓉是想四爷了吗?”这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那次在西山,弘历、福惠他们会误会璇玑是禛。
他们两兄弟的声音,有时候真的会很像,我仰起头看着屋顶,不让眼泪滑落道:“叫我容儿,四爷会叫我容儿。”
“容儿别哭,听见你哭,比别人要陵迟我,更让我难受。”璇玑的声音与我脑海里的禛一下重叠在了一起。璇玑并没有把我抱实,我知道他只是想安慰我,并不是想对我做什么。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道:“人人都说您把我放在自己的心坎上,但是您为什么就不明白容儿,您知不知道?容儿在这雍正朝什么都没有,就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只有这个孩子。只有生下这孩子,有了她才能证明容儿曾经在雍正朝活过,证明容儿对你的爱,为什么您要把容儿最后的这点存在都想抹杀掉。”
这是我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我很想告诉禛,但又不敢告诉他,我怕,我怕他告诉我,自己喜欢的只是亲手养大的年容瑶,而不是我这个转世后的灵魂。我爱他,爱到即使只是个替身,我也不介意的地步。但是人总是贪图的,即使我仅仅是个替身,我也希望为他生下这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我才能确定,我,姬容蓉真的在雍正朝活过。
“傻子,你真的很傻,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还有我。”璇玑搂着我,轻声允诺道。
我觉得自己听到的仿佛就是禛自己的承诺,张手用力搂紧他说:“禛,真的吗?”
被我搂住的璇玑全身僵了下,好一会才苦笑道:“真的,真的。”
因为我哭得一塌糊涂,璇玑好象哄小孩一样将我哄到睡着。可能是因为哭过,我觉得心里一下松了许多,整个人睡得格外沉。等我第二天起来,一张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璇玑,他坐在床边的一张小凳上,正在合眼休息。
我转头一看周围,发现屋里的变化很大,不但多了些家具,连原本空荡荡的架子床也围起了蚊帐与床帘。
床边的璇玑似乎发现我醒了过来,着急的抓起我的手问:“年七你醒了?!”
我看他惊喜之极的样子,再想到屋里的变化,知道我这一睡,或许又不知道是几天了。
“我睡了几天?”我让璇玑扶自己起来问他道。
“五天,年七你这昏睡的病,是不是与你腹中的胎儿有关?”璇玑脸色阴霾的低头问我。
我下意识的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问:“谁和你说的!”
房间的门咯吱的被人从外面推开,我抬头一看一身布衣打扮的钟承希端着碗药从外头走进来,他看见我已经醒了,高兴得就差没少舞足蹈起来。
我抬头对璇玑勃然大怒道:“你到底干了什么!皇上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在这里!”
钟承希慌忙回身朝门外打量过后,才端着那碗汤药急匆匆的走到床边说:“我的姑奶奶,您可小声点,要让其他听到你提那两个字,我们可就得给咔嚓掉了。”他边说边用手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去管什么吕留良,我只知道禛知道我在这里,他要来把杀了我的孩子!
“你昏睡了五天!”璇玑咬牙道。
我把脸别开,恶意道:“你说过要帮我,还不到几天,你转脸就去通风报信,这里面爷您得了不少好处吧!”
璇玑双手握紧拳头,忍下我羞辱他的话,半句话的没吭,旁边的钟承希倒是看不过眼帮他说我道:“丫头,你这叫什么话,陈堂主他为了……”
“钟大夫,请把汤放下,您不是说夫人一醒得连续喝三帖汤药?还请您赶紧出去煎。”璇玑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喜怒。
“但是也不能让丫头就这样误会你啊!”钟承希还想分辩,但是璇玑比了手冷下脸请他出去,钟承希被他冷得发寒,赶紧夺门而逃。
璇玑既然摆出副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对我说:“这汤是养气的,年七你乘热喝。”
我伸手指着屋门说:“滚!你立刻给我滚出去!”
“我求了皇上……”璇玑不知想开口告诉我些什么,我这时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句话,我张嘴好笑道:“你要肯服软去求你四哥,你今天就不会沦落到这地步,皇上要这事能肯听别人半句话,我就不用逃到这里来。你给我立刻滚出去!”
我随手就把枕头砸向璇玑,他没丝毫的闪躲任我砸,砸个软绵绵的枕头,我当然不解气,左右看了看,就看见钟承希摆在床边凳上给我喝的汤药,璇玑开口阻止我说:“不行,那碗汤药是给你补气血的,你一定得喝,你要这会不想听我说话,我可以出去,你什么时候想听了再叫我进来。”
他说完,真的自己转身,沿着墙边的家具走了出去。我气鼓鼓的瞪着他的背影,这下可全完了,钟承希会在这里,肯定出于禛的旨意,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去,接下去我要怎么办。
我想着想着,不觉得想累了,看了眼床边那碗已经温下来的汤药,钟承希还不至于大胆到会把打胎药当补药骗我喝,我对璇玑再有意见,也不能拿孩子的健康来开玩笑,所以我还是把那碗汤药给喝了。
这天我再又睡到夜里才起来,等我迷糊的醒来,钟承希眼睛通红的望着我说:“我的小祖宗您可醒了,钟老头老了可经不起这样的吓唬。”
“怎么?我又睡了几天?”我坐起来诧异的问他,我这会可觉得神清气爽得很。
钟承希连忙摆手说:“没没,丫头你这次只睡了一个下午。”
“钟老头你怎么在这啊?”我现在精神好才想起这挡子事。
钟承希神秘一笑道:“钟老头如今已经是无官一身轻,专程来伺候丫头您的。”
看来为了把他给安排进来,禛还费了一番功夫。我接过钟承希给我递过来的茶碗,喝了口温水润喉。屋外不断传凄凄漓漓的下雨声,原来是下雨了,怪不得之前的闷热之气一扫而空。
“丫头,您如今是不是觉得心情好些了?”钟承希一脸讨好的问我。
我觉得他的样子有够怪的,不解的就问他:“你问我心情好不好做什么?”
钟承希站起来,走到门口把屋门打开说:“你要心情好了,能不能听陈堂主说句话,他可是淋了整个下午的雨。”
我惊讶的望着屋外雨帘中的璇玑,他说出去等我,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这样站在屋外等,天都下雨了,难道他就不会换个地方等吗!
我下床走到门边,失措的望着通身湿透的璇玑说:“进来!,快进来!”
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话,只用心通对我道:“十三替老四做保,老四不会逼迫你把孩子打掉,除非你自己答应。”话一说完,他转身就朝院外走去,以他那么骄傲的人,我把他赶到屋外,让他日晒雨淋的等了那么长时间,他把话说完就摔袖离去也不奇怪。
可是这里是善书山房,他又能去哪里,我转身才想叫钟承希去喊他回来,便听见身后传来扑通的一声,我都还没转身,屋里的钟承希就已经冲进雨里。
被钟承希扶回来的璇玑,已经彻底的晕了过去,钟承希把他放在张椅子上。我看见璇玑潮红的双颊,伸手一摸他的手冷得如同冰块,立刻便对钟承希说:“他发烧了。”
钟承希眉头紧皱,摇了摇头说:“就怕不仅仅是发烧。丫头,快去拿套干净的衣服来。”
我转身就去找屋里的那些柜子,里面肯定有我之前从刘钟氏处拿回来的衣服。等我把衣服拿回来,璇玑身上的外袍已经给钟承希脱掉了,我见到璇玑背部的里袍上沾满了腥红的血迹,指着就问钟承希:“这是怎么会事?”
“丫头你赶紧把脸给我转回去!你要不转我就不给他处理伤口。”钟承希停下手道。
我马上转过身来,不再看他们,钟承希这用感叹的口吻道:“你今天中午醒来的时候,那样对他说话,真的很不应该。他把你从园子里带出来,那是死罪,明知道是死罪,他还自个联系了暗门,向四爷认罪,为的是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仍旧醒不过来。最后听说是十三爷,拼死为他求情,他才留了一条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五十军鞭,那鞭是沾盐水的,受了鞭,他草草处理了伤口,就给赶了回来,为的是你还在这里,他不能在这边露馅。”
我瞪大眼睛震惊的听着这一切,璇玑他一定是疯了,要不是为什么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