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漆黑的秘道里,要不是有璇玑带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牡丹台下,竟有这样一条秘道。怪不得刚才他带着我,从九州青晏闯出来后,不往南面大宫门方向逃,反而出乎意料的朝北圆明园深处跑。
“圆明园扩建以后,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没把这条秘道填平。”璇玑在前面开口说。璇玑话里的他,指的自然是禛。
我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只能把话题转开问:“这条秘道的尽头是哪里?”
前头的璇玑略带苦涩的笑道:“这条秘道我也没走过,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你没走过!”我失色道,他没走过,怎么知道这条秘道的存在?
“只是酒后听哥哥们提过,他们还用这条秘道时,我还小从来不曾参与过……”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忍不住开口问他:“璇玑,我们能不能停一下。”
璇玑一下停住脚步转身,靠近我问:“年七是不是孩子闹脾气了?”
“嗯。”我答完一手扶着墙,一手叉在腰间,拼命的大口呼气,我知道自己肯定是动了胎气,但是现在我们根本不能停下来。
“年七你应该明白,我们的底细,皇帝知道得很清楚,今天即使我们逃出了圆明园,在外面被抓住,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璇玑突然开口道。
我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只想躺下来,我知道璇玑说的是实话,我依凭的无非是暗门,如果京城很近云南,那我还能找年七的母亲出手帮忙。但是现在我们远在北京,即使年七的母亲是女主,她也鞭长莫及。而璇玑那边,顿珠不在,他便如同没了边胳臂,怡王又是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我们在禛与怡王面前是无所顿形,逃出去被抓回来,怕也就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即使……即使是这样,我也要逃,我不能让孩子的阿玛,把孩子杀死。”我咬了咬说。
“皇帝的为人如何,我自问不比你了解得浅,他今天会这样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有他的原因,年七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听了璇玑的问题,立刻强制自己数绵羊,这是我想出来阻止璇玑窥探的思想的办法。
我们能察觉到对方浅层的思维,也就说如果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某一个想法,只要把他面前完全不去想那个想法,他也就拿我没折了。
我们僵持了好一会,只听到璇玑在我脑海里说:“你要实在不想让我知晓,那就算了。”他说完伸手从墙上摸到我的手说:“你这样是走不下去的,来,我背你吧。”
他这话说得自然,没有一丝尴尬,古代男女受受不亲,不过现在我要还想逃出去,也就没有其他的选择,我拉住他的手,给他牵引着趴到他的背上。
我趴在他的背上,慢慢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似乎也感觉到,马上开口叫我说:“年七!年七……你别睡着,要睡也等我们出去再睡。”
“嗯。”我勉强自己答他,但眼皮却不禁想合起。
“年七,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答应你,现在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一定回答你,绝无半句虚假。”璇玑继续引我说话道。
我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肯定能从允禵嘴里问出很多话,但是我真的累了,我迷糊得只想睡觉。
“年七你要不想问我,那换我问你,年七你的名叫什么?”允禵背着我没话找话问道。
我靠在他背上,轻笑了下说:“你不是认识我好久了吗?怎么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的名从来只有……”允禵的说话声似乎一下离我好远。我吓得使劲用力朝允禵的身上抓道:“带我走,救我出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觉得背着我的手一下收紧,就听到允禵的声音说:“别怕,我在,我一定带你出去,告诉我,你叫什么,你看着黑漆漆的秘道里,要我们出不去,又分开了,我也好找你。”
“容蓉,我叫姬容蓉。”我合上眼睛下意识答他道,刚说完我想到自己说错话了。我立刻想开口补救,但璇玑已经出声说:“你这个小名很好听,吉容蓉,你出生的时候,你爹就知道你能给你们年家带来吉祥吗?既然在自己女儿的小名加上个吉祥的吉字。”
我不知道璇玑是真的没听出来,还是在给我圆话,不过既然他都这样说,我也就顺着他话道:“是啊,我爹就说我肯定能给年家带来福气。”
“既然你告诉了我,你的小名,我也应该礼尚往来,我额娘叫我冬郎,因为我是大年初九冬天生的。”璇玑提起自己额娘,语气里充满了想念。
“你和你额娘的感情很好吧。”我不觉想起自己的孩子道。
“我是我额娘唯一有资格抚育到三岁的孩子,虽然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但是我总不忘不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额娘将我小时候用过的小衣服,拿出来给我看时那慈祥的模样。”璇玑有一答没一答的和我聊起来。
“你额娘太偏心了。”我想起禛受到的对待,开口抱怨说。
“人的心原本就长得偏,额娘偏心,皇上何尝不偏心,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璇玑用种历尽沧桑后又归于平淡的语气道。
我们停了好一会不说话,璇玑见我不吭声,有点担心的叫我说:“年七?容蓉?你还醒着吗?”
“璇玑,你能体会你额娘的心情,那你应该也能明白我的心情,我想把自己的孩子生下来,你能帮我吗?”我轻声问他。
璇玑叹了口气,有点不知道怎么答我好道:“你别把他看得那么狠心,他的心也是软的,你看他待老十三如何就知道了。你是他心坎里的人,你的孩子他疼都来不及。”
“我知道他心里有我,但是这个孩子,他是肯定容不下的!帮帮我好吗?求您,冬郎。”我求他道。
他听到我叫他小名,整个人愣了愣说:“已经好久没人叫我这个小名。”
“冬郎,帮帮我可以吗?”我睁开眼睛渗出泪水,靠在他背上再次求道。
我靠在他背后,听见他用力的吸气声:“我上辈子怕是欠了你债,这下半生就是来给你还债的。姬容蓉,你我定下血盟那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不用求我,只要告诉我,你想我怎么做。”
我得到他这句承诺,心中一松,再也扛不住,转眼坠入黑暗当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间泥屋里。简陋的床铺,被浆洗得很干净却处处是补丁的被子盖在我身上。我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无力,别说坐起来,就连动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睁着眼睛等了好久,才有人从外头进来,那是个农家打扮的女人,她和我一样身怀六甲,她见我醒了过来,大喜道:“谢天谢地,你可给醒了。大牛!大牛!快去扶艾夫子过来,他家娘子醒了。”
我还没弄懂什么是婆娘,便看见个脸色黜黑,身材高大的汉子扶着璇玑从外走了进来,一开始进来那女人,已经出了去说是要给我烧碗热汤来。那被叫做大牛的男人,将璇玑扶进来以后,搔了搔头大抵是有些不好意思说:“艾夫子,你和你家娘子说话,大牛……大牛去把胡家大婶给叫过来。”
大牛出去以后,璇玑站在床边几步处,有些手足无措道:“年七我不是有心占你便宜,只是……只是他们都误会了,为了掩人耳目,我只好权宜。”
我从来没见过璇玑好象今天这样落魄过,他穿着件过大的儒袍,我扑哧的笑出来说:“你还记得上次你调侃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变成夫妻吗?你看我们现在就成了夫妻。”
璇玑脸上一紧,没好气的走近床边说:“你觉得这很好笑吗?你知道自己昏睡了几天吗?”
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也没有太惊讶的问:“几天?”
“四天,整整四天。我已经准备你若再不醒过来,便带你回……回家,就算他们要治我的罪,也不能让你死在这里。”璇玑突然改口,把回宫说成回家,我知道肯定是外面有人靠近了。
果然大牛领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那妇人应该就是大牛说的胡家大婶,胡家大婶一进来就拉大嗓门道:“艾夫子你可不能想不开,你看你家娘子也醒了,等明天我打发家里那老头,让他用牛车送你们去刘爷府上去,现在衙门抓你们这些夫子可抓得严,你们好不容易才给逃出来,怎么可以自己又给回去。”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误会了什么,不过看他们的样子是要帮我们逃走,我也就不吭声。胡家大婶可能是附近的稳婆,她帮我看过后,保证说我已经没有问题,如果璇玑不信,等明天去了刘爷府上再给大夫瞧一瞧就放心了。
送走胡大婶,大牛的妻子,给我做来碗肉汤,我睡了四天,这会正饿得慌,闻到那肉汤的味道,从来不觉得肉汤有如此香过。但原本站在床边的璇玑却阻止大牛的妻子,把汤直接交给我,自己伸手接过汤碗,在大牛的搀扶下坐到床边对我说:“这汤还烫,你忍一忍,等汤没那么烫再喝。”
大牛夫妇见璇玑关切我的样子,更是将我们的关系彻底误会了。等晚上他们想把房间的炕让给我们璇玑,璇玑却说他们男人随便哪里都可以睡,炕还是留给我们两个孕妇睡。等他和大牛出去,大牛的妻子躺到我身边说:“艾家娘子,你家夫子对你可真好。”
我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她以为我害羞笑着边说:“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家大牛在山上发现夫子的时候,夫子他多狼狈,身上几乎全是伤,眼睛开不见,护着你倒个小山沟里。要不是大牛发现你们,你们这会怕就给衙门的人抓回去了。”
“你们知道衙门的人想抓我们?”我不知道他们误会我和璇玑是什么人,为什么明知道我们给官府的人追捕,还敢庇护我们。
只听到大牛的妻子,不忿道:“那些清狗巴不得把天下间,所有明理的读书人,全给抓起来。那天大牛救你们回来后,村里的许夫子就过来看了你们。许夫子是我们村里最有学问的人,连他都对你家夫子的理学很佩服,说什么体什么地的。”
“五体投地?”我见她说不出这个成语代她说道。我暗暗心惊,她把衙门的人叫清狗,我们该不会遇到什么不应该遇见的人吧。
“是,是,是就是这个五体投地。夫子家的娘子果然也很有才学。”大牛的妻子兴奋道。
一个乡间教书的夫子,比起璇玑的才学肯定不如,这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为了打探清楚情况,我摆出幅不愿拖累她家的样子说:“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们不敢相忘,但是你们救了我们,如果衙门的人知道……”
“你们别在意这个,我们这几户人家,虽然不是什么读书人,不过也知道些道理,清狗要逼害读书人,我们帮你们是应该的。现在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日你们还得赶路呢。”大牛的妻子劝我说,我怕再问下去,她会起疑心,也就不再说话。
第二天起来,天才蒙蒙亮,就有个老头拉着驾牛车,载我们离开,沿途过了两个关卡,老头叫我们别说话,自己有办法应付,两个关卡贿赂了几只山上打下的野鸡后,我们顺利过了关。坐我身边的璇玑轻声告诉,那两个关卡应该不是设来抓我们的。我这才放下心来,我悄悄的问他知道,这些人误会了我们是什么人不。璇玑摇了摇头说:“他们也很忌讳,并没有直说。我们如果要逃,就得远离和自己有关的人与事,现在这样不正是歪打正着吗。”
“但是他们叫衙门的人做清狗。”我担心道。
璇玑这时竟笑了说:“民间很多人都会这样叫,你不必这样大惊小怪。”
我有些泄气的看着他,想想他一位皇子听到人家叫清狗,既不担心也不生气,那我还着急个什么啊。牛车走得慢,赶牛车的胡老头,见我们小声的不断嘀咕,还以为我们夫妇感情好,不会回头善意的笑着,朝我们这边看来。
等我连屁股都坐疼了,太阳都快要下山,牛车才来到建在半山上的一处宅院。胡老头敏捷的从车上跳下地,去敲大宅的门。
好一会,门里传出一把男声道:“清风有意难留我。”
我身边的璇玑全身一震,几乎与胡老头同时开声道:“明月何曾不照人。”
大门吱的一声打开,璇玑转头朝我苦笑用心通道:“年七看来这次我们真的来错地方了。”
“什么!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我惊讶的同样用心通问他。
胡老头过来请我们下车,璇玑扶着胡老头的手下了车,又伸手来扶我说:“刚才那对子是何求老人写的,他们是东海夫子的门人。”
东海夫子!我一听这四个字,通身发寒,这些人居然是吕留良的门人。怪不得他们会叫衙门的人做清狗,怪不得他们会那么佩服精通理学的人,还敬称璇玑夫子,要送我们来这处隐秘的山庄避难,原来他们误会了我们的身份。
禛还在办吕留良的案子,我们这样进去了,那算不算羊入虎口,要他们发现了我们真正的身份,那我们可就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