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六月,禛以出师告祭太庙,命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巴赛为振武将军,屯阿尔泰山为北路军,川陕总督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屯巴里坤为西路军,就此正式出兵讨伐准噶尔。
岳钟琪在此前已经殿辞,悄悄快马回西北,等候北路大军布局完毕,即可领军挺进西北。战事一触即发,我连日收到西北那边探子送回的密报,西北那边连日来的人心浮动,与准噶尔那边的动静,无不通过探子的密报尽收我们眼底。
这天都已经过了起更时分,禛还在正大光明殿没回来,蜡烛前佳尔正拿着些花样给我选,佳尔领着伺候我的那几个宫女,正在着手为我腹中的胎儿准备衣物,我拿着那些图样与站地上的佳尔、德馨小声商量着给孩子的被兜上绣什么花样好。
这时外头进来个大太监朝我行礼道:“回娘娘,粘杆处宫女喜儿在殿外求见。”
喜儿不是一般的宫女,所以她能直接进到九州青晏殿外求见我。我听了愣了愣,抬头才对那太监说:“传她进来吧。”
我转头对佳尔她们说:“你们就先都下去吧,这些图样先搁着,本宫一会仔细看过,再给你们说。”
“是,主子。”佳尔她们依言退了出去。
这都已经开始入夜,喜儿赶在这个时候来见我,必定是西北那边送回了什么急件,我想着眉头都不觉拧了起来,果然进来的喜儿请完安,便呈上一方小木盒,我用自己保存的钥匙将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封信,还有一块明显是从衣物上撕下的布料。我立刻撕开信上的火封,信里写的内容不多,却足够震撼。
喜儿见我脸色发僵,一脸担心的站在下首看着我,这些军情密报按规矩,她是不能知晓的,所以她只能担心不能问。我折好手中的信,又从盒里拿起出那块布料,布料上果然如信中所说,用血写着几行我看不懂的文字,血字这时已经开始发黑,我的心一路往下沉。
我心烦意乱的望着那块破布料,想了又想才低声对喜儿说:“喜儿你立刻去西山别邸,传陈堂主进园,用我的令牌带他进园。”我拿出自己的令符递给喜儿,这是暗门门主的令符,既代表暗门更代表我宸妃,有了它,即使入夜后,圆明园交通关禁,依旧能让大宫门的守将放进璇玑。
喜儿显然对我这个决定感到震惊与不解,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她送进来的这封信里头写了个多糟糕的消息。
“赶紧去,今夜我一定要见到陈堂主。”我加重语气道。
喜儿领命立刻就想退出去,我心神不宁见她的背影,眼看她都已经走到西暖阁的门口,要揭帘往外走,我才又提声把她给叫了回来。我让她取来笔墨,将事情扼要的写下,又将信加过火封,叫喜儿将信一同带去给璇玑。
从喜儿离开九州青晏殿起,我就惴惴不安的等着她何时能把人给带回来。
我心里已经乱成一团,这会可怎么办好,我接到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报,里只写了一件事,三日前一名从准噶尔逃出来的女人,带着盒子里那封血书投奔到岳钟琪的帐下。据那女子自称,她的姐姐是准噶尔来京使团的一员,从北京回去以后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她的姐姐在北京的时候,曾与个男子结过段雾水因缘,那名男子将自己的衣物与她姐姐的衣袍交换。血书的布料就是从那件交换来的衣袍上撕下来的。原本岳钟琪对这样一件事很不以为然,一个女人和一个在北京的男人有了个孩子,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令他动容的是让那女子怀孕的男人,他名字叫年净容。
年净容是当朝皇帝的小舅,更是暗门的门主,现在他的孩子在一个准噶尔女人的肚子里,而这个准噶尔女人已经被准噶尔汗囚禁,这对于即将爆发的西北之战,绝对不是个好消息,而岳钟琪还不知道的是,这天下间根本没有一个叫做年净容的男人,那个让这女人怀孕的男人,他的名字其实叫爱新觉罗允禵
我一想到这里,就恨狠不得想打自己,当初我根本就不应该让璇玑去代替我,这次闹出这样事情,我们要如何收场,到时候一旦我们兵临准噶尔城下,他准噶尔汗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这个大了肚子的女人推出来,就能叫我们进退维谷。即使外人不知道璇玑的真正身份,一个大臣的孩子,在这个女人的肚子里,你若弃这女人于不顾,也足够让天下人所不齿,但如果我们妥协,那就正好上了准噶尔的当。
怪不得那夜使团的根敦,会默许那女人上了璇玑的轿子,见女人回来的时会笑得如般暧昧不明。想起来或许当时他们是想让娜仁托娅怀了皇室血脉回去,不过禛直到最后都没有真的临幸娜仁托娅。他们以为得了个年家的骨血,有总比没有的好,却不知道不知不觉间,已经办到了自己想办的事情,得到个带着皇族血统的孩子。
我左等右等,没等到璇玑,却等回了通传说,禛已经从正大光明殿起驾,一会就回到。我捏紧那封密信,一咬牙就让佳尔为我更衣,我换上暗门门主的玄黑官袍,戴上定戴,扶着佳尔的手走出九州青晏门口,才站定就看见龙辇的前导。
当龙辇停在九州青晏云台下的时候,我已经紧张得手心中直冒冷汗,不过这时候已经轮不到我退缩,我甩袖跪下免冠朝走上台阶的禛磕头道:“臣年净容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跪在地上,脸朝地看不到禛的表情,不过从他许久没有说话就可以知道,他对我身穿官服,出殿称臣跪迎的举动,应该相当的惊讶。
禛经我身边的时候,叹了口气说:“起来吧,有话进殿。”
“谢皇上。”我扶着佳尔的手站起,一站起来就双眼发黑,站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缓过来以后第一眼就看见,仍站在殿门外眼里全是忧心的禛。我稳住脚步才想开口,请他迈步先进殿,这样我才能跟在他后面进殿,我们君臣才能开始谈事。
禛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也不用开口自己迈步就走进殿中升坐。我进到殿里,又要跪下,禛这时候眉头紧皱,挥手打断我的动作说:“不要再跪了,朕见不得你这样,你告诉朕,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从衣袖里拿出那封信和血书开口才说了个求字,殿外有太监慌慌张张的快步进来跪下就说:“回万岁爷,怡王爷跪在大宫门前,说有急事求见万岁爷您。”
我诧异的抬头,正好对上禛惊疑的目光,怡王也来了!禛已经察觉我想求的事,与怡王急着要见他的事,或许就是同一桩。禛深深看了我一眼才扭头对太监吩咐道:“宣怡王见驾。”
我让喜儿去找璇玑,璇玑居然把怡王也带了来,璇玑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怕一个人说服不了我,要带怡王来劝服禛,救出自己的孩子吗?他这真是给想多了,现在我也将为人母,我又怎么会不理解将为人父母的心情。我穿这一身官袍,为的就是求禛,命岳钟琪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救出怀着孩子的那位姑娘。
很快太监被引着怡王来到,不出我所料,璇玑的确跟在怡王身后,他们一进殿才跪下行礼,我就用心通对璇玑说:“璇玑你放心,我一定求皇上救回你的孩子。”
跟在怡王身后的璇玑,眼观鼻鼻观心的一直垂着手低下头,只用心通对我口气不佳道:“年七,不用你多事,一会你少吭声。”
我好心帮他,他还这样说我,我老大不愤,不过现在正事要紧,既然怡王和璇玑在,我的心也定下许多,一阵即使我求不了禛,怡王他们也肯定能说通禛。我将刚才拿出的密信呈给禛看,禛很快看完,脸色微微变了变,又打开那封血书。
禛把这信和血书看完,开口让太监全退出去,关上殿门让侍卫守在云台四角不许人靠近。禛又将信递给怡王,怡王双手接过,边看边将信上的内容小声告诉璇玑。他们看信的时候,禛转头望着我。
或许他在我的表情里,已经看出我心中的想法,有点为难的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要救这个孩子,我们大清得付出多少代价,现在人在对方手里,我们完全的被动,要救人谈何容易,禛的为难我完全可以理解。
禛没回来前,我已经想过好几种救人的办法,但都觉得不够稳妥,特别是要派出人去救不回人来,也就等于告诉准噶尔部,这个女人对我们大清还是有价值的,那时候只怕对方更是有持无恐。
二十几万大军与一个仍在母亲腹中的孩子,孰轻孰重,我不是分不清楚,只是孩子是因为我一个决定被孕育在她母亲的腹中,现在我又怎么能见死不救,将他弃之于不顾。
我等怡王将血书也看完,供手就对禛道:“还求皇上救奴才的……”我话没说完,站在另外一便的怡王便开口打断我说:“皇上,今夜臣弟冒然闯园,实在是因为陈堂主有要事启奏皇上。”
禛把探究的目光放到璇玑身上,好一会才拉回自己手中的密信上,挑了挑眉才说:“陈堂主尔有话便说吧。”
我这时候已经弄不清璇玑他到底想说什么了,如果他是想救孩子,为什么刚才不让我把话说下去,如果他不是想来救孩子,他又赶进园来做什么?一直站怡王下首的璇玑这时走出一步,跪到地上对御座之上的禛道:“回皇上,臣年幼时曾坠马受伤,当时大夫说臣往后不会再有子嗣。”
璇玑这话,在我脑里一下炸开了。受伤?往后不会再有子嗣?如果……如果这都是真的,那……那根本不存在什么救孩子的难题了。但是我总觉得不应该相信他的话,我不在顾及转身就开口问他:“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不会再有子嗣?”
“怡王爷能为我证明,而且这对臣来说,并不是件风光的事情,臣何必撒这样的慌。”璇玑像一早就算到我会不信,回答我的时候,根本没有半点迟疑。
我立刻转头看向怡王,怡王对着我们点了点头,怜悯的转头看了眼璇玑才回头说:“皇上臣弟愿为陈堂主做保,陈堂主说的确是实情。”
说实在的,璇玑说自己不会有子嗣,如果这是真的,那我真是整个人松了口气,他没有子嗣也就说那个准噶尔的女人怀的不是他的孩子,我们也就不用有任何的顾虑了。
禛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只对璇玑说:“起来说话。”
“谢皇上,臣半夜进宫还有一事,想回皇上。”璇玑站起来后,再又说道。
禛敛下眼睑,将密信与那血书用桌案上的一空着的木盒锁起,站起来才说:“尔是要提醒朕,准噶尔使出此等下作手段,为的是延缓我军的脚步,好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备战,此时我军当尽速向准噶尔开进,杀他个措手不及?”
“皇上英明。”怡王在旁赞道。
禛拿着那装着信与血书的木盒,走到我身边细声温柔道:“刚才那事陈堂主已经说明白了,容儿你也就不用为孩子的事操心了。”
虽然在场的都是他的弟弟,但他毫无顾忌的走到我身边,还这般亲热的说话,我觉得害臊极了,小声的应了他句后,他再又说:“朕与祥弟过正大光明殿那边谈军务,今夜不一定回来,你先去歇息,不要等朕,知道吗。”
“是,皇上。”我羞涩道。我送禛出殿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禛两兄弟走在前头,走得飞快,将我和璇玑两人落在后面,等于跟在我身旁的璇玑这时用心通对我说:“刚才我说的话,并不是在骗你。”
“璇玑你真的没有在骗我?如果你是怕救不到孩子,我年七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一定帮你到底!”我对那个孩子的事,心里仍是七上八下。
“真是个笨蛋,都要做人额娘了,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吧,刚才的那话,你若不信可以去宗人府查档,我在二十一岁以后,便没有任何子嗣出生。你想我妻妾成群,为什么会这样子嗣不丰。”我能感觉到璇玑说这段话时情绪的波动,但是我分不清,他到底仅仅是感激我救孩子的态度,还是他为了孩子的事情不牵连到我,而撒谎骗我,让我不挂心,跟在怡王轿边离开了。等我第二天去查过允禵家孩子出生的年月,看过那些记录,心里才真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