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徐,今夜月华皎洁,九州青晏殿前,那对栩栩如生的铜鹤,看似振翅欲飞。殿外虽有圆明园护军营兵丁,层层警卫,却听不到丁点儿声息,殿内西暖阁里,点着两柄大烛,照得里外通亮,屋里同样是静悄悄的一片,大小奴才,小心伺候,我坐在炕床上拿着管毛笔,正在俯首写字。
突然一股冷风冲殿冲进暖阁,蜡烛上的火苗给吹得左右摇晃,几欲熄灭。站在炕床边的佳尔她们,个个脸色发青,不一会便全部倒下,我也假装晕倒,俯到炕几上。
冷风中夹带着阵狐骚,熏得我几欲呕吐,一道淡淡的黑影俯在我写的信上方,事前喇嘛们为我开了天通,所以我能听见黑影说的话。
“你知道这岳廷杭,他是谁吗?”黑影不知问谁道。
一把我很熟悉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那你知道他是谁?”
“他老子是如今署理山东巡抚的岳浚。”黑影冷清道。
“后宫向来不许干政,宸妃平日鼓惑皇上还不够,如今还让自己的娘家去和署理山东巡抚的官员攀亲,她果然是心怀不轨,怪不得她说,我对付宸妃,并非为恶而是替天行道。”要不是亲耳听闻,我真不敢相信老常在会这样说我,对付我并非为恶,而是替天行道,这句话实在耳熟,我刚穿越回来时,意图谋害我的宫人也是这样说的。老常在也好,曾经害过我的人也好,她们口里的这个她,到底是谁?
“没见识的女人。”黑影鄙夷道。
“你这只该死的狐狸!你别忘了,是我帮你躲过天劫,要不是我那九响天雷早把你给打死了,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得报我这救命大恩,今夜你就得把宸妃肚子里的孩子给我弄死,她没资格诞育龙子。”老常在气极骂道。原来真的她们是老常在和小白,我心中百感交集,我待她可谓不薄,她却这样对我,对付我都算了,竟想对我腹中的胎儿动手,我忍住气愤,继续装晕。
“女人别说我没提醒你,即使宸妃保不住孩子,皇帝也不见得就会宠信你。”狐狸事不关己道。
“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皇上只是没给我时间,好好的在他面前表现。等宸妃小产万念俱灰,我这个她眼里的小妹妹,日日来安慰她,她自然对我感激涕零。皇上不可能长期守着个不宜侍寝的女人,到时候我近水楼台必然先得月。退一步说即使我得不到皇帝的宠爱,我还有她的抬举,日后在这冷漠的宫里尚会有块容生之地。”老常在盘算道。
“你们人啊,总是自以为聪明。”狐狸并不看好老常在的打算。
“哼,我要不这样盘算,我还能怎样!我十四岁选进宫来,这已经三个年头,皇上只翻过我一次牌子,在皇上心里他连我是谁都不认得。这宸妃都已色衰,这才进宫便夜夜侍寝,宠绝后宫!我从小到大跟着额娘学京腔,学规矩,不是为了进这宫廷来活守寡的!”老常在不愤道。我听了心里冷了一片,我明白她的感受,知道后宫女子的悲哀,但是难道这就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吗?
“即使皇帝翻了你的牌,见识了你的才华,你以为这样皇帝心中就会多了一个你,会让你取代宸妃的位置?你看看宸妃最后署的名和那花押,她以年净容的名义牵线,让自己娘家与岳家攀亲,多半是为你们的皇帝在笼络人。那岳浚的老子就是你们朝廷,如今炙手可热的三等公、川陕总督岳钟琪。这宸妃和你们这些宫人是不同的。她对皇帝来说,既是嫔妃又是朝臣,你是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她的。”狐狸冷冰冰的劝道。
“我恨宸妃的原因,正是因为她对皇上来说如此的不可取代!谁都靠近不了的皇上,独独对着她的时候,会露出自己原本的面目,你知道我那次见她逼皇上对我好点的时候,我心里是多么的痛吗?皇帝是九五之尊,他就应该高高在上,待人就应该指高气昂,我们匍匐在皇上的脚下,是完全的心甘情愿。皇帝是不应该对人低声下气的,更不能被个女人指使!”老常在越说越愤怒,我听到她说的整个人都僵了。我不知道,自己让禛对她好点,在她的眼里竟成了一桩大罪。
狐狸见怎么都劝不住老常在,转而立刻道:“也罢,我也懒得和你再说,我还得赶回洞府,你看着,我们这就动手吧。”
说着那道黑影凑近我身边,他朝我身上闻了又闻道:“哼,你们以为本仙会再上你们这些凡人的当?”
“你是说?”逐渐凝出原形的老常在问。
“今天你们皇帝用替身差点就引到我上当,要不是宸妃自己出身喊我,我差点就进殿来杀那假宸妃,他们以为我晚上还会上这当。这替身身上满是檀香味,龙气萦绕全身,一闻就知道是个经常礼佛的男人,而且还是皇室成员,你们的皇帝可真是有仇必报,竟想用龙血破我千年修行。”黑影边说边飘向我身边的佳尔身上,同样凑头过去闻味道。
我衣袍里贴身挂着禛的朝珠,左手拈着璇玑借我的佛珠,大喇嘛还给我颂经护身,即使刚才白狐狸不上当,真的认出我来,想杀我也是杀不了的,只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抓住他,日后我还得时时提防狐狸的暗算。
大喇嘛告诉我们老常在必定与白狐狸立了约,即使我们抓了老常在,白狐狸也不会放弃刺杀我,非得把白狐狸一并拿下,让老常在当面与他解约,才能解除我的危机。
白狐狸把屋里的一个一个的检查下去,直到检查到床上,他将床帘揭起,望见床上躺着的禛怀里搂着的人。他转头对老常在说:“你来把皇帝推开,他是菩萨下凡,我不能碰他。”
老常在二话不说,上前弯身伸手,我看不见她的动作,就见白狐狸在她之后,现出原形从床上抱起另一个我,转身就往殿外走去。他们前脚跨出九州青晏,禛立马就从床上起了身,我也下了炕,禛对我皱了皱眉,我知道他不想我跟出去冒险,所以立刻道:“我就站殿门里头看,不看着我不放心,毕竟璇玑是替了我去冒这个险。”
其实这只是我坚持的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我说的不得的原因,当然是璇玑其实是允禵,要不是因为允禵和我立有血盟,惟有他能做我的替身,我说什么也不让他来替我冒这个险。
殿外皎洁的月光下,白狐狸抱着璇玑快步往外走,在他怀里的璇玑,这时出其不意的睁开眼睛问:“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白狐狸一听他说话,就知道自己再次上当了,立刻就想隐身逃跑,四面一下同时响起一声鼓点,隆的一声,白狐狸神色大变。
隆,又是一下鼓声,鼓声过后接着是法螺的声音,在九州青晏殿两侧颂经的大喇嘛们,这时全现出身型。禛跨步殿外对被围的白狐狸道:“还不立刻束手就擒,难道你想被打回原形。”
“看来小爷是上得山多终遇虎,小爷活了近千年,还从来没象今天这样窝囊过,要抓就抓吧。反正你们也不能怎么样小爷。”白狐狸不至在道。我听它话里的意思,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他或许像喇嘛们说的,是个极其爱惜羽毛的妖,要知道妖们修行不易,千年化人型,历三三大劫,离成仙已经一步之遥。他若这时杀生,或许就会坏了自己修行,但老常在要他报恩,他又不能不报,现在被我们抓了,可谓解他了围。
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外面冲了进来,护军营的兵丁追在她后面,禛一见大喝道:“还不把那疯子拦下!”
“回皇上,那女人是老常在,她不顾生死的闯殿,奴才们怕伤到嫔妃,不敢强硬拦下!”追过来那都统回禛道。
老常在简直就是疯了,她跑近白狐狸双手扯住白狐狸的胸前的衣袍,抬头将嘴凑到白狐狸的嘴上,我眼都看直了。难道老常在也是穿越回来的?怎么会如此大胆!
白狐狸一手把她抓离自己,嘴唇上血迹斑斑,被白狐狸推倒在地的老常在,用自己染上鲜血的手指向我,一张一合的嘴里不断涌出血沫子,根本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离他们最近的璇玑,这时心通对我说:“年七,快把皇上拉回殿里,把大殿的门关上,无论听什么声音,明天日出之前都不要开门!”
这一下很突然,我都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两侧原本在颂经的喇嘛,已经将白狐狸团团围住,原本一身白衣白发的白狐狸,这时头发变成了火红色。
只看见白狐狸手中幻出把弯刀,举手就将个提刀的兵丁的腰斩。看到这血腥的画面,我恶心得当下就想吐。
“年七你还愣着做什么!那老常在把自己的血灌进狐狸嘴里,她不惜散魂来下咒控制白狐狸,勒令白狐狸一定要将你和皇上杀死,你们没死前白狐狸是不会停手的,你和皇上留在九州青晏殿里,绝对不要出来。”我再次听到璇玑的声音。
再也容不得我细想,我跨步就走出殿外,将禛拉回殿里,忙把殿门关上,用身体顶住门口,将杀戮声拒于门外。
“容儿?老常在是不是给白狐狸下了什么血咒?”禛一下想通问我道。
我想骗他,但是知道骗不了他,只能据实以告道:“陈堂主说老常在散了自己的魂,给白狐狸下咒,白狐狸不把我们两人杀了,它是不会停手的。”
禛听完,眉头一皱,转身就走回东暖阁,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断在想我现在能怎么办,一时半会的我甚至没办法将道长给找来。
砰的一下撞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人扔到殿门上,外面才没一会。金属的撞击声就完全听不见了。
“皇帝、宸妃你到底出来不出来!你们不出来,我就把这里所有的人,砍手砍脚,让他们慢慢的死去!”一把扭曲的女声道。
禛这时从东暖阁里拿出那把传说是仡射用来射日的大弓,这把大弓当初还是我娘让家臣们连同那王夫们一块给送来的。王夫们是给我赶了回去,但禛说这弓是给我的王夫的,他二话不说就把大弓高挂在东暖阁里,还说看谁再敢来和他抢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会拿出这张弓来。
“容儿,你留在殿里,朕出去把白狐狸拿下。”禛拿着弓和箭就要出去。
我一手拉住他问:“皇上,您准备怎么对付那白狐狸?”
禛举了举手上那张弓说:“这张弓曾射过日,射只千年狐狸对它来说,还是大材小用了。”
我害怕他出事,死死拉住他说:“不行,皇上,您不能出去,要试,容儿去试!这张弓说是曾经射过日,但是这些……这些都说传说!”
眼前的禛,一下模糊不清,我只觉得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一股冰冷的意念闯进我大脑中“你到底是谁?”这股冰冷的意识很快侵占了全部的意识。
我知道被白狐侵袭的人不是我,而是在外面的璇玑,我心底大叫不好,如果让白狐狸看穿璇玑的内心,那我们一切的事情都会暴露!
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殿门,我站他身后看见,一地的伤员,已经全身染成红的白狐狸,一只手抓着伤得很惨的璇玑,另一只手放在璇玑头顶,白狐狸在侵入璇玑的意识里,璇玑用心通勉强对我说了句话“放心吧,我不会让他看到……”
白狐狸在蚕食璇玑的身体,我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一下沸腾起来,璇玑与我立有血盟,其他妖物居然敢来吞噬我的奴隶,我身体里那沉睡着的千年蛊王瞬间苏醒过来,我伸出手将禛手里的箭夺去扔掉,禛诧异的转头开口问我,我已经浅笑道:“这张弓用的不是这样的箭。”
我拿过禛手中的弓,媚眼如丝道:“皇上您帮容儿,张弓好不好?”其实我这会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身体,虽然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这全都不是我自己在说在做。
禛察觉我的不对,但依旧按我的话扬手张起空弓,我扶着他的手将弓朝向天射,另一边的白狐狸一下掠近我们耻笑道:“一张空弓,你们居然想用张空弓猎杀本大爷?”
闪电掠过,轰隆隆一声,还再向我们靠近的白狐狸,一下被闪电劈倒在地,他抽搐着抬头望向我,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我靠在禛怀里,神情愉快的低头对他说:“小狐狸,很惊讶?你没见过,也应该听过,女娲后裔世代相传有仡射弓和天箭,这是除妖的利器。”说完我因耗力过多,眼前发黑就倒进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