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着层被子我也能感受到怡王身上渗出的寒意,我尽量把自己的身体往后缩,希望怡王不要注意到我,璇玑绵长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的被子上,原本我还想把自己再往缩后一点,璇玑一手拦定我,用传心术说:“小心点,再往后就要掉下床了!都快要做人额娘的人了,还这样乱来,你的孩子何其不幸!”
我们是直接用心在交谈,所以他虽然谴词用句极为难听,我却能感觉到他内心对我那股关切之情,是不是人接触久了,多多少少总会产生些感情,即使我是在他身上下蛊,害他变成瞎子的年七,经过那么多事情,他对我的那份敌意,也在慢慢转变成关心。
可能太过紧张,我心口反涌起一阵恶心,这时候怎么能够吐,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璇玑将目光移到我的腹部,用种成年人对成年人的严肃口吻道:“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孩子,你该知道进退,这时候你不能闹你额娘,你额娘她有正事在办,你赶紧让自己额娘舒服点,知道吗?”
要不是现在形势微妙,我真想发笑了,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人,是不是都以为自己家的孩子天赋异禀。敬事房具奏给这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东西时,禛也是每折必与我的肚子里的孩子商议,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和孩子有心灵感应,还是就在那自问自答。现在轮到孩子的十四叔,同样也是一本正经的对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提出个这样的要求,他们这种行为真叫人哭笑不得。
怡王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我们,我听到一阵金属撞击声,璇玑翻身起来恶毒道:“怡王爷您能不能别靠得那么近,您身上那股药味熏得我都想吐了。”
脚步声骤然而止,璇玑帮我挡住了怡王的靠近,怡王平静的声音随后响起道:“可能是脚上外敷的药味,你不喜欢怕也得忍忍了,老哥这条腿不敷药,这会怕就走不动了。”
璇玑冷笑道:“怡王爷恭忠体国,为国事操劳到如此地步,真叫我这个废人汗颜,不知道王爷今日到此,有何训示?如无训示,还请早回,省得废人我连昨夜吃下的饭,都给王爷你身上的药味给恶心得吐出来。”
虽然璇玑把话说得极为难听,怡王仍像没事的人一样,瘸步走到罗汉床前不远处站定说:“本王与璇玑主子有话要谈,你先下去吧。”
我知道怡王这话是对我说的,只是我怎么可能起身,正在我为难之际,璇玑隔着被子一手搂住我用传心术暗道:“年七你稍微忍一忍。”
接着他阴阳怪气道:“我正要做痛快的事情,王爷有话要说,还请先出去等我办完事说!”他说着就把手伸入被子里,他那手没真的碰到我,不过从外面看估计就很精彩了。
我忍着颤抖一把抓紧伸进被子里那手,璇玑给我抓疼得愣了愣,他以为我害怕,反而用力握住我的手说:“别怕,没事的。”我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好,所以他不知道,我抓住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要把自己藏在指甲缝里的毒药下到他的皮肤上。
怡王这时不悦的感叹道。“你这性子到底是给谁骄纵出来的,皇考当年可……”
璇玑哼的一声打断他道:“你还有脸提当年!我现在没心情提你提那老皇历的事!”璇玑说着,连头也压近我的胸前,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尖即将碰到我的皮肤,他这戏是不是做的逼真得过了头!
我从被子的缝隙中看见,怡王这时满脸煞气便像那十殿阎罗,暴怒道:“闹够没有,你要不嫌丢人,好啊,你继续抱你的女人,我们就这样谈正事!”
“看来怡王这会是怎么也不肯就就此离去的。”璇玑挫败的对我说,他脸上摆出幅无可奈何的样子,慢悠悠的支起身子,拉好自己的衣袍。
怡王见他坐了起来,这才瘸着走近罗汉床,坐到床几的另一边,他坐下又捶了几下自己的腿才说:“刚才我陪皇上去南苑看了车战的演习,皇上觉得极好,我仍是担心战车会成为将士们的负累。”
说到正事,璇玑略略坐正。声音转而一沉道:“西北荒漠之地,幅员辽阔,以骑步两兵为主攻,车营为辅,其实也未尝不可。比起这个,我更为担心的是,你举荐傅尔丹为北路大军统帅,那西部大军由谁节制?”
“岳钟琪,皇上命他经营西北多年,他任统帅当可上下一心。”怡王也不隐瞒道。
“皇帝他是不是以为人人同他一样,办事只问那人干练与否,再不管其他一概,你们这样做,会让岳钟琪成为众矢之的的。”璇玑放在被子旁边的手握紧道。
“五年前,年羹尧接替你的军务,迅速平定叛乱。那时岳钟琪已经在大军中屡建功勋,如今他取代年羹尧的位置,出征准噶尔,论人望如今的岳钟琪不输于当年的年羹尧。”怡王的声音里是满满的肯定,我知道这番话肯定是禛用来说服他的。
“岳钟琪输的不是军中的人望,是在京里的势力,不给他岳钟琪颗真正的定心丸吃,他迟早会因为避忌而误了大事,这岳家可有女儿?”璇玑想了想问。
我立刻猜到璇玑问这个的用意,怡王有点为难道:“我刚才问过皇上的意思,皇上有了宸妃,不愿再给后宫添人。”
“那请皇上给你再添多个侧福金吧。”璇玑说这提议时,那口气就像是去市场买把菜,娶个女人回家对他们来说,似乎不过是桩小事。我这会要能出声,我肯定说他,他这提议简直可笑,要清室未来几年,连年用兵,那怡王是不是得娶很多房老婆。
璇玑怕是察觉我心里的想法,自顾自的开口接着说:“这次西路大军,是为主力,但统帅既不是出身世族,也不是外戚,他这趟若能马到功成,他难道就不怕功高盖主?前有年羹尧做例,年家尚有皇子贵妃,你说岳钟琪他有什么?”
怡王听了璇玑那近乎荒唐的提议,低头望着自己肿大的关节好一会才说:“这事不成,我的病时好时坏,就算岳钟琪有这么个女儿,也乐意给了我,我也不能昧着良心做这等事。”
璇玑脸色一转继而提议道:“那让年净容去做这个抚远大将军!”同时间,璇玑用传心术对我说:“我去西北是怡王的死穴,现在正事已经谈完,我再提这个他肯定会离开,拒绝与我再谈下去,等他一走,你立刻带顿珠他们离开,怡王没有那么好骗,他要抓你个正着,皇帝也保你不住。”
怡王咬着腮帮子闷声道:“西北用不着你的血去祭奠。”说完他真的给站了起来,转身拂袖离开,只是离开前他低头望向我这边说:“你一会去让总管给你记名,往后你便是璇玑主子的外室,你今生的荣华富贵,本王这里给你保了,你最好学会做个哑巴,要不是就等着进天落池。”
天落池是一般侍寝宫人的墓穴,怡王是警告我,如果敢出去胡说八道,就等着给赐死。他前脚一走,顿珠等人立刻飞身下来。我们这趟来就是为了带璇玑走,他说不走要我们自行离开。顿珠可能肯,便在试图劝他改变主意。
门外这时突然传来慌乱急促的脚步声,门口被一下推开,支聃只来得及拉喜儿闪身躲开,顿珠挡在,我和璇玑前面,璇玑干脆将我整个人抱起说:“快把脸埋进我怀里,我要不死,保你周全。”
璇玑不知道他这番话给我震动,我今天来不是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给毒死,但是从刚才开始,他就一再的掩护我,到现在居然承诺我这样的话,说我不感动不羞愧那是假的。
只是我想起当初,自己刚回圆明园时,威胁弘历的大太监的下场,心中就是一阵发毛。那大太监不过是威胁弘历,禛就令他死无藏身之地,若禛知道我对他的亲弟弟下蛊,意图把他的弟弟变成自己的傀儡,控制允禵为自己办事,再加上我动的是大清朝的皇族成员,以禛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即使我是他最爱的女人,他也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如果是以前,我还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可以向禛解释,可以向他剖白,即使他不理解我,我还能就此离开。但如今我不同了,我怀了禛的孩子,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因为我,背负一生的污名!
我们以为,怡王见我们硬闯进来,必然勃然大怒,没料到他一进来,看见璇玑抱着我,便侧身让后面的侍卫上前,那侍卫从他手里接过把钥匙,上前来帮璇玑把脚上的脚镣给打开。
怡王的视线落在我和璇玑身上,他感慨的叹了口气,才开口道:“马车在外面的等着你们。你们夫妻有什么话要说的,就走一路去慢慢说吧。”他语气里让人觉得包含了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这简单的一句。
我知道他肯定是把我误会成了别的人,不过我们也没有否认,顿珠牵着璇玑,璇玑抱着我,慢慢给走出了别邸,出到外面我们才看见,一群侍卫护着辆马车正在门外等着我们。上了马车,见到那两个,我曾经见过的婢女,我才明白为什么怡王会说‘你们夫妻’。
原来璇玑的妻子玉儿病危,她之前托顿珠和我们来救人,估计是玉儿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我们仍旧没有音信。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派出家人来西山别邸,光明正大的来接人,怡王误会顿珠将玉儿直接带进去找璇玑,这才让璇玑抱着即将离世的‘玉儿’出了西山别邸。
我们一行人去到,我以前陪璇玑在夜里来过的那处宅院,上次我们来的时候是夜晚,一片灯光下,宅子显得气派万千,今日在太阳底下,我才看到原来这里是处已经荒废的寺院。
躺在厢房床上的玉儿已经弥留,等璇玑去到床边叫她的名字,她一下就醒了过来,婢女扶她坐了起来,璇玑挨着床边坐下拉起她的手,玉儿大口大口吸气,已经木纳的眼睛,朝璇玑露出分笑意说:“爷……您……您终于来看玉儿了。”
璇玑压下心里翻涌的悲伤,脸上硬拉出个笑容说:“我回来了,玉儿你忍一忍,大夫说只要你能忍过这一关,你的病很快就会有起色。”
“爷,您总诓玉儿。”玉儿凄婉的笑起来道。她怕是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油尽灯枯,要不是不会大胆到派人去西山别邸接璇玑。
“爷什么时候诓过玉儿了。”璇玑抓紧自己妻子的手道。璇玑这时心中涌现出对妻子的悔恨与责备,一下溢满我整个心头,我的眼前开始逐渐模糊,璇玑哭不出来的悲伤,全涌到我的眼睛里来了,他怕是已经悲痛到忘记了,我能窥见到他的内心。
“当初玉儿刚嫁您的时候,爷您答应过玉儿,要带玉儿踏遍万里河山,看尽塞外风光,后头爷你可就全都给忘了。”玉儿可能忆往昔甜蜜的岁月,已经僵白的眼睛一下恢复了灵动。
“爷带你去,爷带你去看遍这大好河山。”璇玑凄楚道。说完他抱玉儿,让玉儿把头靠到自己怀里。
这时顿珠也不劝他,而是来到床边给璇玑领路,璇玑抱起玉儿跨步走出屋外,玉儿靠在璇玑的怀里满带幸福的笑着说:“爷,今天天气真好。”
“嗯,今天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璇玑轻声附和她道,如果玉儿没有病重,如果他们是真的出行那该有多好。
可惜璇玑这才没几步,玉儿就开始上痰,她惊恐得死死抓紧璇玑胸前的衣服,璇玑知道玉儿已经没时间,脚下加快速度,更将玉儿往自己怀里抱紧几分说:“别怕,玉儿你别怕,你无论去到那里,爷都陪着你,有爷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不……念……念儿。”已经差不多说不出话的玉儿,突然转过头朝我这边看过来。我身边的喜儿拉着我,不想让我过去,我不想令玉儿走都走得不安心,便提步走到她身边,她从璇玑的怀里伸出一只枯黄的手来,拉住我的手袖说:“爷……爷……就付托给您了,玉儿……来世一定……一定报答您的恩情。”
我是要来杀他丈夫,不是来接受她的临终付托,所以我当下的第一反应是要去拉开她,谁知道我的手才搭上她的指尖,我就被她冰冷的指尖传过来的寒意,冻得全身发抖。她松开我的衣袖拉起我的手,撑出自己最后一口气,把我的手拉到璇玑的手背上,这才抬头看着璇玑泪流满脸欣慰道:“有……有个人照顾……照顾您……玉儿……玉儿也就安……安心了。”
璇玑温热的手背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但玉儿的遗言便像盆冰水,朝我当头淋下,拜托我照顾璇玑?我今天是要来杀他,不是要照顾他!欺骗个即将死去的人,这将是件多么做孽的事情!我全是发凉,脸色死灰的望着玉儿,璇玑抬头朝我露出个略带讽刺的笑容,才对低头对玉儿说:“我说过会一直陪你,无论去哪里,我们结伴同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他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便命令顿珠他们把我送出门外,我怀有身孕不能看人咽气,出门后顿珠念咒为我封身。过了没一会,玉儿就走了,宅子里哭声震天,顿珠将送我上马车,璇玑不知为什么,也出到来门口,站在马车边嘱咐我道:“刚才你手脚发凉,你现在怀着孩子,今天是冲撞了。我让师兄给你封身,一会还会做场法事,你回去立刻宣太医给你瞧瞧,如果还感到哪里不适,你觉得该告诉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要以身体为重,反正到时候也没什么需要避忌的了。”
他言下之意是让我不用顾虑着他们,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宣太医看病,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我总觉得他最后一句说得很有问题,什么叫到时候已经没什么需要避忌的?
璇玑再开口打断我的思路,与我告别道:“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陪玉儿了,她从来就胆小怕黑,一个人走怕会哭上老半天。”这句话,璇玑是面对着我说的,所以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他说话以后,那如沐春风一脸幸福的笑容,玉儿刚走,他刚死了老婆,但听他这话,好象玉儿只是去了个别的地方,他要赶紧赶上去陪她一样。
不过我这时心里非常乱,也来不及细想他的话,我忽然觉得不知到底是璇玑变了,还是我变得丑陋了,为什么他会这样一心一意的对我好,我却煞费苦心的要去杀他。
等马车飞驰出很远,我才突然惊觉,原本一直或隐或现能窥探到的璇玑内心,这会已经完全对我封闭了。我顿觉一阵不好,立刻命暗卫掉转方向赶回那宅子。
等我不顾一切闯入玉儿停灵的房间,让暗卫们将其他所有人拦于门外,璇玑低头跪在玉儿的尸体旁,我快步走近他,伸手就抬起他的脸,只看见他已经开始七孔流血。
“回来做什么?你还不赶紧走,你在这里的话,可没办法把这罪名推给怡王了。”璇玑轻笑着朝我说。原来我的掩饰并没有瞒过他,他竟然已经我去西山是为了杀他。
“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我皱眉轻喝他道。
“生我的时候,额娘疼得哭,我现在要去见她了,当然得笑着去!”璇玑一脸痛快道,接着他伸手要把我推开:“你真是的,怀了孩子,不能看人咽气的,赶紧给我走吧!”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惊骇道。“你自己放不下尊严自裁,现在利用我送你上黄泉路?”
璇玑无力的跌到地上,更加愉快的笑道:“一个死人,您爱怎么想他便怎么想他,爱怎么编派他就怎么编派他,这都随您的便。”
我握紧自己的手中的拳头,转头看了眼玉儿的尸体,然后蹲到璇玑身边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答应过玉儿,要照顾你的,所以你现在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