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大光明殿中,廷臣们排班站立,我穿着身玄黑银线绲边袍,伽楠香绿色绦朝珠,珊瑚顶戴插有双眼花翎,我这一身明显不符合《会典》中朝服的定制,一些排班比较靠后的廷臣,无不好奇的朝我打量,不知道我这‘怪’臣,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次早朝为的是商讨出征准噶尔部,禛朝服出临,我们行他过跪拜礼后,他开章明意点名这次朝会的目的,让各廷臣各抒己见。
列班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吃这个螃蟹,我见这样敢情更好,便想出列陈奏,却给站我对面一个看起来已年过花甲,白发苍苍的老头抢先,看他的补子与顶戴,此人应是正二品的官员。
他出列奏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此时征讨准噶尔部尚未是天时。”
“启奏皇上,臣以为年前策妄阿拉布坦病死,其子噶尔丹策零继立,噶尔丹策零如今根基未稳,正是出兵的好时机。况准噶尔部深负国恩,我朝出兵乃是大义所在!”张廷玉这时出列陈奏道。
这里张廷玉说准噶尔部深负国恩,事因策妄阿拉布坦能得到准噶尔汗位,还是得力于圣祖仁皇帝的帮助,策妄阿拉布坦当年为表忠诚,甚至将绝望自杀的噶尔丹的骨灰献给圣祖仁皇帝。但数十年过去后,策妄阿拉布为了利益,竟坦妄图侵占西藏,与清廷彻底决裂。
那白发苍苍的老头用种不屑的目光扫了眼张廷玉才说:“张大人这是书生意气,想那策妄阿拉布坦虽已病逝,但旧部犹在,其子噶尔丹策零任用旧人,内外一致,我们出兵根本讨不到半点便宜。”
“那衡臣敢问朱大人,依你看何者才为天时,现如今我朝库银充足,士卒振奋,难道这不是我朝的天时?”张廷玉反驳道。
朱拭给驳得无话可说,见他对答不出,他的同僚里陆续走出近十人,全都跪到地上仍旧是由那朱拭领着齐道:“穷兵黩武,乃国家之大不幸,恐会伤及国本,还望皇上三思。”
禛听到穷兵黩武这四个字,当下鼓睛暴眼,怒不可言。他怎么也没想到,朝臣们居然把他比做殷纣王,但禛作为君主,这时若是开口,等于阻断言路,即使今天压得朝臣们接受出兵准噶尔,明日也一定会给言官上疏,弹劾他言行不当。
所以此时只能由怡王出列代为开口说:“皇考在时,便已筹谋灭取准噶尔,更派皇弟抚远大将军允禵,于康熙六十年五月移师甘州,后遇皇考大事,才暂不用兵,如今不过行皇考交于我等之军务,何有诸卿如此之多的考量,难道诸卿是要皇上背信失义于先帝?”
怡王这一大顶帽字扣下来,堵得廷臣里没人敢再吭半声,当然了这时谁要敢开口,说半句反对的话,便是胁迫皇上背信失义于先帝,这罪名谁担得起。
出兵之议到此收宫,接下去那句话,便轮不到臣子们说了。禛乾纲独断道:“准噶尔实为国家隐忧,社稷生民休戚系焉,圣祖明见事之始末利益之意,灭取准噶尔,圣知灼见,不得已必应举行者。”
议定出兵,便得谈选派将领的事,这个一时半会是议不出来的,但是例行也要当着廷臣的面问这么句话。并且禛也想看看,宗室当中可有人想去军前效力,圣祖仁皇帝时几次出征,除亲征外,主力军无不特简近支亲贵节制,已遂成定制。
之前他和怡王两个人拉过名单,想了都不知道多少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后头他们甚至问过我,问我心里可有人选,我的确想到个他们肯定不可能用,那人也已经不可能为禛所用的人选。
“卿等对选派将领,可有举荐?”禛坐在御座上,扫过对在场的官员一圈,目光更是在宗室几位亲王脸上停顿许久。
原本年纪最适合的庄王和果王,看了看彼此,两人一起出列道:“臣弟允禄/允礼愿请命出征。”
庄王和果王他们两人愿意去,我们是知道的,问题是他们连陇山那遭都没办法处理好,放他们去西北,我们总不能到时候,皇帝亲征去给他们补漏吧。禛含笑朝两位弟弟点过头便让他们起身。
我们在等着其他亲贵出列请命,我耳边突然听到璇玑的声音道:“年七,你今天参加朝会,难道就是个摆设?”
虽然我觉得自己听见,其实他是在用维系我们之间的蛊咒的传心术,在与我交谈。最近那血盟的威力越来越大,我很不喜欢他随便来干扰我道:“我来上朝干你什么事。你不要整天通过我窃听政务。”
“原来你甘于做摆设,那今天就当是我冒犯了。”璇玑说着就没了声音。
“慢着,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立刻叫停他道。
“庄果两王根本节制不住西北两路中任何一路大军,这一点你、怡王还有皇帝都很清楚,其他宗室亲贵,肯去这寒苦之地的,可谓寥寥,再说此次出征若能凯旋回京,那当然云台题名,但若不能平定准噶尔,削爵论处也未可知,你想这些身份贵重皇子皇孙,谁会干做这等傻事。”璇玑讽刺道。
“好了,你说那么多,无非是想争这出征的将军衔吧?”我要这时还听不出璇玑此次的目的,我的耳朵都好聋掉了。
“不错,我敢说,在着满朝文武里,除了你大哥年羹尧,没人比我更了解西北的情况。不过你大哥已经不在,剩下的只有我了。”璇玑傲然道。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信心,如此夸夸其谈的话都说得出口,他也不怕人笑话。
“你就别想了,别说你身无功名,就算你有功名,你想十三爷也不会乐意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吗?”我觉得怡王对璇玑其实有点保护过度,好象总怕他丢了一样,所以去西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春秋大梦。
“不是我璇玑去,是你年净容去,这样怡王总拦不下了吧。”璇玑轻笑着说。
我在心里啊了声,立刻明白过来,他是想我出列请战,然后由他代我出战,年净容既是暗门门主,又挂着个年家七子的名号,好歹我们年家在宫里还有一妃一皇子,节制一路大军的将军衔,落在年净容头上,也不算过分。
“年七你想想,若是年净容能立下这不世功勋,八阿哥那地位就真的稳如泰山了。”璇玑继续游说我道。
“璇玑,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真的璇玑,也知道你身份肯定是件说不得的秘密,不过到现在,你要代我出征,去做件犹关我俩性命的事,我就有资格问你,你为什么就那么执着于征讨准噶尔?”这大半年来,璇玑为了促成征讨准噶尔一事,可谓出力无数。我即使问不出他的真实身份,我也要知道他请战的目的,要不是我不可能答应让他来顶替我。
“我的魂魄一半丢在了西北,我要回去把魂魄找回来,你应该知道那地图,那是我从一个女人手中骗回来的,那个女人的父亲是噶尔丹的部下,所以她才会有那样一幅地图,她给我地图也不是白送,她是求我帮她灭绝策妄阿拉布坦与其家族,当年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我当年势欲熏心,只想着拿到地图对自己有多少好处,根本不管自己是否能完成诺言。这些年过去,我到头来一无所有,我想这是上天给我的警醒,眼前这个机会,我觉得是上天赐给我去还债的机会。”璇玑剖白道。
我能感觉得出,璇玑这一段话,全是发自他内心,他不想活我是早就知道,想想一个如此不爱惜性命,又那么了解西北的人,或许他会是我们取胜准噶尔的利器。我当即不再多想,挽起自己的朝珠,跨步出列跪下道:“臣年净容,自请出征准噶尔。”
无论是御座上的禛,还是站在首位的怡王,还有其他近支亲贵,文武百官,无不惊愕的看着我,估计他们谁都没想到,我出列请命。
“净容,此事非同儿戏,你快些退回去。”禛板起脸对我道。
我抬头抱拳,心里默默对璇玑说:“要想出征,你自个说服皇帝。”那边璇玑立即道:“行,那就借你身体一用。”
“回皇上的话,准噶尔乃游牧民族,游骑攻击,移动迅速,我军要将其彻底歼灭,就得深入敌军后方……西北用兵当以西路为主里,北路为辅。”璇玑用我的嘴,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篇对西北用兵的方略。
我说到口干舌燥,廷臣们是听的目瞪口呆。看他们的表情我就知道,由我挂帅出征的意见肯定会成为主流。散朝以后,怡王把我叫到一边,开口便问我:“容儿,刚才那篇对西北用兵的方略是不是璇玑给你背的。”
我诧异的看着怡王,他怎么那么厉害,一下就给猜中了。怡王见我的反应,都不用我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他神情不变辞别了我走开,我忙用传心术问璇玑他在哪里,原来璇玑躲在如意馆中,我忙赶过去。
去到才进屋,外面就有通传怡王也找了过来,璇玑推我躲到一边的柜子里,我像做贼一样的躲了起来。
怡王一进门,扬手就把给他引路那太监掴倒在地,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惊怒的怡王。他掴完这巴还不解气,干脆把屋子里能扔能砸的全砸了,璇玑定定的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不动,任凭怡王将东西朝他身边砸过来。
“你说,你准备如何陷害四哥和我!”砸完东西的怡王劈头就指着璇玑骂。
给掴倒在地那小太监,这时一个激灵爬起来想往外跑,怡王也没管那小太监,只等他跑出去后,轻轻的对外吩咐了句:“抓起来,打死算了。”
我看着不对,伸手想推柜门出来劝人,璇玑的声音却在我耳边响起说:“别出来,他要知道你在,连你也会杀!”
对于现在屋里那全身渗着寒气的怡王,我是满心惧怕的,璇玑说他要知道我在,说不好会将我也给杀了,我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把自己的脚抱得更紧,不敢弄出一丝动静,就怕怡王发现我在偷看。
“你要记住今天你听到的每一句话。”璇玑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他说完立刻对怡王说:“我以年净容的名义,带棺椁出征准噶尔,无论成败,我都会让师兄将我的尸首在西北火化,今生不再踏入皇城半步,这样说怡王爷觉得安心点没。”
“畜生!你到底把我们当成谁了!”怡王急红了眼愤怒道。
璇玑被骂,没有不愉快,反而笑起来说:“和硕怡亲王何必如此惊怒,给个畜生激坏了身子,那就没意思了。”
怡王气地两颊酱红,伸手就朝璇玑抓去,我还以为他要掐璇玑的脖子,谁知道他是捧起璇玑的脸,神情宛若鬼魅般阴沉道:“你想都别想,皇上那头也不会答应的,你得好好的活着,你注定得死在我和皇上后头,这就是你的命。”
璇玑像听到个最恶毒的诅咒般,一手推开怡王说:“不,你们别想抢在我的前头去告我的状!”
他们这样疯疯癫癫的话,我听得胆战心惊。即便晚上回到九州青晏东暖阁入睡,我的梦里仍是那化身成鬼魅的怡王。
我从梦中被吓醒,被我吵醒的禛,搂住我不断安抚,我靠在他怀里,不知怎么的觉得一阵头重脚轻,接着便将晚上吃的东西全给吐了出来,禛没管自己衣服是不是给我弄脏,一直给我顺背,我吐到后来,吐不出东西,一直干呕。
被宣进来的钟承希,给我把过脉后,满脸沉重的回我们,说最好再传进另外两个太医进园,一同会诊。我和禛被钟承希那慎重的样子吓到。禛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陪我,太医没来前一直安慰我,不要害怕,无论有什么事情,他都会与我一起去面对。
等我给这满班太医,请安瞧过后,三名太医慎重的理好官袍,一前两后的跪在龙床前不远的位置,朝我们跪下磕头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宸妃娘娘有喜了。”
原本被他们吓得不轻的我和禛,两人听到他们的话,仍旧傻傻的看着对方,直到他们再次对我恭贺完,禛才反应过来,心喜若狂的抓住我的手说:“容儿,我们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