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之中虽不谈政事,却也经不起人的有心打听。我早上刚从九州青晏殿出来,人都还没坐上软轿,我的小太监禄子就伶俐的趋前小声说:“主子,这会是不是回天地一家春歇呢?”
早晨露重,我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扫了他一眼问:“怎么,有人在那等着我?”
“主子明察,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子您的慧眼……”禄子是我大哥在都虞司里,千挑万选给我选出来的,为人精明利落,做事谨慎,就是太爱拍马屁。
“说吧,你得了人家多少好处,居然敢给别人打听本宫的下落。”我一下冷起脸看着他道。
禄子听到立刻跪到地上,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我说:“奴才不敢,奴才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帮其他人打听主子的事情。”
我挥手让太监们起了轿才说:“知道了,起来吧。你要真有那胆子,你这颗脑袋就算本宫不摘,皇上也不会留你。”
禄子忙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我轿边,听见我这语气平淡却凌厉之极的话,吓得缩住身子带着哭意说:“这会……这会真的不是奴才的主意,昨儿主子您伺候皇上用膳那会,佳尔姑姑派人来给奴才带话,说今儿个如果主子出来得早,还请主子早些回天地一家春。”
他这话说得全无重点,我伸手打了个哈欠说:“你到底告不告诉本宫,今天是谁要来找本宫?”
“回主子的话,不是旁人,就是四公主啦。要不是四公主,佳尔姑姑和奴才哪有这胆子应承下来。”禄子委委屈屈的说。
我知道四公主为什么急着要找我,八成是为了她十四叔那事。四公主上次胁迫允禵私奔不成,给追回来以后,人就一直不开朗,禛看见她这样几度私下暗示怡王,要孩子真的不乐意,是不是先暂时把指婚的事压下,四公主与喀尔喀小王子那道指婚旨就别发了,但是怡王这位生父却坚决反对,甚至对禛说,他便是想要喀尔喀小王子这个女婿,还望皇帝能成全他。
现在礼部已经把指婚的旨意拟好,只等禛的朱笔批复便召告天下。我心里不大想见四公主,她来找我,无论是想说指婚这事,还是想问我蔡怀佩那案子,我都没有好的答复给她,怕是只能惹出她的一堆眼泪来。不过很多事情,你总是不能逃避的,我唯有硬着头皮回天地一家春。
我这个正主没回来,四公主甚至没进屋里等,我下了轿远远就看见她站在廊下等着,忙给走过去,她见我来马上见礼道:“四公主给宸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你怎么站这等?”我拉住她冰冷的手说。几月不见,她的眉目间多了往时没有的忧郁。我刚认识她时,她还是个没大透的姑娘,说话做事虽然学足她那两位阿玛,但偶尔还是会露出几分稚气,完全不像现在这般矜持。
她腼腆的笑了下说:“刚才佳尔请我进里屋等,惠儿知道娘娘您还没回到,便留这等娘娘您了。”
“怎么我们几个月没凑一块做‘坏事’,你倒和容格格生分起来了?是不是要容格格带你出去横行一番,你才不跟我客套。”我握紧她的手笑着调侃她说。
她站直以后搂住我的胳臂说:“没有,没有,要惠儿与娘娘生份了,今天就不会厚着脸皮来找娘娘了。”
我把手叠在她的手背上,我们俩几个月前,经常搭伴消磨时间,她今天再度搂起我的手,我感觉好象又回到几个月前,和她一起的日子,三个月没怎么见的陌生情绪,瞬间也就全没了。
这孩子可怜,生在皇家,本就不能有自己的意志,还阴差阳错的喜欢上自己的亲叔叔,一生最珍贵的初恋,从没开始就注定会夭折。我不禁感叹的拉紧她的手,把她拉进屋里,因为我们很熟,也不拘礼,两人上了炕,她执意要挨着我坐,我也就由了她。
“你怎么这么早就给过来了,早膳用过没有?”我转头问她说。
她羞涩的低下头微微摇了摇,几月不见她更具女人的风韵,却也从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幸福公主,变成如今这个满怀心事的娴静公主。
我让人传来膳食,盯着她吃过,又让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退出去,屋里只剩我和她,她看了下屋里再没有其他人,抬头看着我吞吞吐吐的问:“宸妃娘娘……那个……我的……我的十四叔……他……他还好吗?”
果然她是为了蔡怀佩那案子来找我。今天庄果两王带着允禵,陪蔡怀佩进山里取,蔡怀佩自称的证据。我昨天就隐隐觉得不大对,蔡怀玺的案子我已经直接承认,他是我暗门所杀,哪还需要取什么证据,除非蔡怀佩带大家去拿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证据,而是另外一件皇帝想得到的东西。
我扭头望着四公主小声安慰他说:“你放心,你十四叔他毕竟是你阿玛的亲弟弟,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事的。”
“但是……但是……我昨晚做了个恶梦,梦到他通身是血,来和我道别。”四公主急红了眼睛对我说。
我听了心底泛起阵不安,今天允禵他们可是要跟蔡怀佩进山的。我忙捂四公主的嘴说:“别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你十四叔他乃是先帝的儿子,福禄绵长又怎么会发生什么意外。”
“真的?真的吗?只是昨晚在梦里,他对我说,若能再为我弹奏一曲就好了,可惜他再也办不到了。”四公主边说边用手绢抹泪。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说:“你真的别乱说,你十四叔他人还好好的在寿皇殿呢。”
“那……那如果惠儿想在出嫁前,再见一面十四叔可以吗?”四公主满怀希望的望着我问。
我怎么可能再让他们见面,这一面要见上了,她会不会再闹出些什么事来,我全没把握。他们是叔侄,所以根本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我也就硬起心肠说:“四公主,您也该收收心了。”
四公主听见我的话,脸上一阵悲苦,低下头喃喃问:“他……他真的是我的十四叔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我,但是允禵他哪里会有假的,我慎重的点头说:“是的,我曾在寿皇殿见过他,他的确是你的十四叔。”
四公主滴着眼泪小声说:“上次,我见他手臂上那痘印,与兄弟间的不大像,还以为……还以为……你们是骗我的。”
我扶起她的脸说:“四公主,容格格绝对不会骗你,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如果‘陈福’他不是你的十四叔,看见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我又怎么会铁石心肠得不顾不问。但是现在他真的是你的十四叔,你们之间这样……这样可是/乱/伦/!”
四公主把头埋进自己的手帕里,轻声哭了起来,我将她搂到自己怀里不忍的说:“我知道,我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割舍掉心中那个人,要不这样吧,等迟些时候,我看看能不能让他冒充宫廷乐匠,远远的再为你弹一曲。不过这也得要他答应才行。”
“嗯。”四公主把头埋在我怀里含糊的答道。她后来哭累了,躺在我怀里睡了过去,我顺势就让她好好的睡一觉,听侍侯她那宫女说,她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这天到了下午未末,禄子急匆匆的跑进来,我站在地上朝他瞪了眼,就怕他吵醒刚吃过东西又喊困,在我床上再睡下的四公主。
“主子,正大光明殿那头来人了,皇上急宣主子过去见驾。”我将禄子带出屋外,听到他这样对我说,我当下吩咐他们,要四公主再醒了,好好伺候四公主,我去正大光明殿见驾。
去到正大光明殿,禛已经换过一身便装,他见我来立刻叫我也换下宫装。我见他连发命令,将圆明园周围驻防的八旗整军,把圆明园层层拱卫,又让我将暗门的暗卫、血奴集结。
我换好衣服出来,拉住已经准备走出去的禛问:“皇上您这是要去哪里?”
“十七弟和允禵被蔡怀佩及其余党掳走生死不明!”说着这话的禛,眼睛里燃烧着莫名的怒火。
我难以置信的说:“什么?怎么可能?”
“朕这就要亲自去瞧瞧,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掳走我大清朝的亲王!”他脸色虽然如常,我却能感觉到他心头那阵震怒。
“容儿来,我们走吧,一切等到了那里细说,上驷院已经备好马了。”他说完领前走出去,我连忙跟上他。
坐上我的黑绸轿子那刻,我无意的回头望了眼天地一家春那方向,四公主还在那安心入睡,但她所关心的允禵,现在真如她所梦到的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