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正午,艳阳高照,花厅外那株银杏树新发的叶子,给太阳晒得发焉毫无生气。花厅里气氛压抑,坐在我旁边的怡王,与坐在对面的璇玑,谁都没再开声说一句话,四下静悄悄的,静得让人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楚。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刚才抱走福儿那教养嬷嬷,从外头快步走进来,回说福儿醒来以后,大吵大闹着要见璇玑。璇玑与怡王两人听到这话,几乎同时出声说。
“去吧,去看看孩子有没伤着。”
“不去,让她自个在房间里好好反省。”
这截然不同的两句话,出自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嘴里。怡王让璇玑去看福儿,最疼福儿的璇玑,反倒要福儿留房间里自我反省。
“福儿年岁已经不小,她是时候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也就是个滕妾的女儿,别说生父已经不在,就算生父仍在,她也未必有封。今天这事刚好,让她清醒清醒,看看现今她是靠谁给活下来的。”璇玑平静道。
怡王凝眉深思道:“如果你是担心她日后的依凭,我可以将福儿认做养女,向四哥为她求个封荫。”
璇玑摆手让那教养嬷嬷先退下去才说:“有封荫也未必能保一生平安,还不如长伴青灯,一生侍奉佛祖,不知十三爷可肯为,这命薄之女捐一家庙。”
怡王眸子里闪过阵酸楚,不过很快敛下神情道:“好,本王这就让长史去办。”
我真不知道璇玑这人是不是疯了,他大脑里到底是什么构造啊!居然要让福儿去出家,我虽然对福儿刚才的言辞很不满,但是让个那么小的孩子去出家,这是多残忍的一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情上,轮不到我插嘴,我也只能默默的看着。
说完这事,怡王转头对我说:“宸妃娘娘你稍坐,本王身子不大爽快,就先回屋里去了。”
“好,十三哥您回去休息吧。”我忙站起来说,看得出怡王他是一直忍着病痛,他那透着青白的脸颊,让人望而心惊。
怡王扶着椅边支撑着勉强站了起来,我想去扶他,他摆了下手提了些声量说:“容儿这不比往时,你我现在叔嫂有别。”我总觉得他这句话,像是在说给别人听,对面的璇玑坐在椅上听了冷冷一笑。
怡王不让我扶他,我只能无奈的望着他步履蹒跚的慢慢走出去。他的旧患鹤漆风,那是种关节性结核病,发作起来腿上的关节会肿大得惊人,因为是少年时就患上的病,到如今已经越发严重。
等他差不多走到门口,突然回身望着璇玑问:“你连我都不信任了?”
“你非要在年七面前问我这个问题吗?”璇玑满带嘲意反问怡王道。
“现在有宸妃为我们做见证,我想听你心底那个回答。”怡王苦笑起来说。
璇玑是怡王从我手里救出来的,前段日子璇玑还帮怡王处理政务,我总觉得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很融洽的,起码在许久之前曾经很融洽过,怎么现在突然就变成有我在,璇玑才肯对怡王说句心底话了?
璇玑像想起有趣的事情轻笑着说:“年七是恶毒,不过她是真小人,比起我们这些人,她可亮堂多了,和她相处倒是真的轻松,惹她恼了,她不过也就咬你几口,怪不得皇帝把她宠在手心里。”
“她现在已经是宸妃娘娘了!”怡王冷下脸提醒璇玑道。怡王这话里的意思,连我怎么钝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他在提醒璇玑,我已经是皇帝的人。因为怡王与璇玑的关系,我想怡王这话里多少带了几分醋意。
璇玑脸色微微变了变带开话题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否还信任你?如果割袍就能断义,我宁可终生衣不遮体。”璇玑居然对怡王说出,这番断情绝义的话。
怡王听见璇玑的话,大受打击的摇摇欲坠,最后还是扶着门边才给站稳。我看着怡王默然离去,顿时觉得尴尬万分想告辞。
璇玑却主动开口问我说:“怎么,不教训我对福儿太恨心,对十三爷太绝情?”
既然璇玑都把话说穿了,我要不说说他,便显得心虚,往后大家若再见面肯定更加尴尬,所以我立即发作他说:“你现在是福儿的阿玛,你要如何安排自己女儿的将来,我是没有立场说你。不过我告诉你,我可是只喜欢皇上一个人!十三哥待你如此情深义重,既不嫌弃你年老,更不嫌弃你无法生育,有位这样情人,你就应该知足了!”
璇玑听完我的话,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但是我看他笑的表情,却比哭更凄凉。我听得心惊肉跳忙喝他说:“你笑什么啊!你别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声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辛酸。”
他笑得太过用力,笑完以后整个人软在椅子上喘着说:“侍奉佛祖,有什么不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想削发为僧了,可惜我没那福分,我还得活在这尘世里,承担我应受之苦。福儿刚才是如何光景,你也是看见的,她若不出家,做个世外人,他日谁又能保下她的性命,我在我可以保护她,我若不在了呢?她怎么办?现在由十三爷出面捐个家庙,日后即使皇上知道了福儿的存在,也会看在十三爷的份上饶她一命的。”
不得不承认,璇玑说的很有道理,如今他在他能维护福儿,她要不在了,单凭福儿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就能令她死上十遍不止了。皇帝对他的宝贝弟弟的人,也是爱屋及乌得很,我不能不承认璇玑他对皇帝性情真的很了解。
“年七,你说你心里只有皇上,这话是真的吗?”璇玑话里透出几分诡异的问。
我给他问这话吓了一跳,为了让他早点断了不该有的念头,不再辜负情深意重的十三爷,我也不管他是否能看见,立刻重重的点头道:“是!我年容瑶只爱胤禛皇帝他一个人!”
“你敢直呼皇上的名讳?”璇玑诧异的问我。
“当然可以,皇上许我的。”我立马告诉他说,一般人听到是皇帝的女人肯定就会断了那念头,而我还告诉他,皇帝也是爱我的,我想他更加不会傻得一头热撞过来。
他听了略略一笑说:“原来如此,这敢情更加的好。”他说的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就像个见到猎物的猎人。
“璇玑?璇玑,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忙连退数步问他。
“皇上这辈子抢过太多人的东西了。”璇玑抬头对上我的眼睛淡淡道,他的态度就好象自己说的是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我身体本能的就想再往后退,还没退到半步,我的脚背就撞到后面的圆凳,身体一下失去平衡坐到凳子上。
我给璇玑吓得落慌而逃,并且决定以后绝对不要再见璇玑这个人。因为没有信物,我只能压后去寿皇殿的时间。我的黑绸轿子才回到圆明园大宫门影壁,已经有守在的太监上前来传旨,宣我去正大光明殿东暖阁见驾。
进了东暖阁的门,里面已经有两个面生得很的年轻亲王,站在地下与禛正轻声说着话。我站在门口等着,直等到他们说完话,禛抬头朝我这边看了眼说:“来了,净容。”
净容是禛给取的字,寄予我能自净心湖,还要有容乃大。他宣我来东暖阁,这会又叫我字,自然是将我看做暗门门主,看来是有公务要谈。我当即跪下给他请安说:“奴才净容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再又转了下头朝那两个身穿墨青团龙亲王袍的亲王说:“王爷金安。”
“快起来吧,净容。”禛朝我扬手说。
我站起来走到炕前,那两个年轻的亲王好奇的看着我,其中里面那个看起来年纪略小,站在下首的亲王更是对我开口说:“您就是宸妃?平日皇上四哥可把你藏得严实啦,我们这些做弟弟久仰你的大名,可想见见您了。”
站他前头那亲王听到这里脸色大变忙扯他衣袖,坐炕上的禛倒是表情不变,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把手中的折子掉到炕几上,略带无奈的说:“十六弟、十七弟,这位就是朕的宸妃,你们的小嫂子。既然大家都见过了,那便连家礼连也行了吧。”
当下我们再次相互见礼,我称他们十六爷、十七爷,他们称我宸妃娘娘。等见过礼,禛便问我今日去寿皇殿,十四爷怎么说蔡怀玺一案。璇玑的话我还没带给十四爷,也不知道十四爷那头是不是真的会答应,我不敢乱保证,只能如实的告诉禛,允禵他还没想开,不过我明日会再去一趟。
禛听完我说的,伸腿从炕上下到地上,在东暖阁里来回绕圈,看样子似乎有下不定决心的事,在烦恼犹豫。。庄亲王和果亲王两人却是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望着他。
禛回头看了看我,指了下炕几上那页纸说:“净容,蔡怀佩提出明日带衙役上山,把深埋在山里的证据给挖出来。你看看那图,那是庄果两位亲王给明天要去的陇山,所做的布防,你看妥帖不?”
我拿起那页纸,纸上画的是座山,山的四周都被陈列了精兵,看标式便连火器营也用上了。我暗自惊讶,不知道禛给我看这样布防是何用意。现在看纸上的布防,对山里的敌人,似乎是瓮中之鳖,但是实际的指挥,在现场也很重要。我们这样纸上谈兵,恐怕谈不上妥帖不妥帖。
我把自己的意思婉转说了遍,禛也点头赞同,他转头就对自己那两位弟弟说:“所以明日,十七弟你要万事小心,如遇到万一的情况,指挥的人选可以从权,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是,皇上,臣明白。”果亲王一起跪下说。
“那后援接应便交给十六弟你,你也要事事小心,知道吗?”禛再道。
庄亲王和果亲王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但是我看他们两人脸上同是一脸兴奋表情,就不像明日要去办件动刀动枪的事,而像明日他们不过是要去郊游一般。等他们退了出去,我不放心的对禛说出自己的担心。
他坐在炕上脱下鼻梁上的眼镜,捏了下鼻梁合眼养神道:“朕下面那几个弟弟,皇考在时年岁尚小,全都没怎么历练过,难免做事毛躁,考虑事情不够周全,因此得给个机会他们磨砺。明日那事,同去的还有允禵,朕这弟弟对朕成见很深,但朕知道他是个重亲义的人。十七弟从小跟在他身边大,前几年虽然和他闹过些别扭,不过明日若出了什么意外,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凭他曾督战西路大军的经验,蔡怀佩这几个小贼,应当不在话下。再说朕刚才也已经明示十七弟,让他若情况不对,指挥的人选可以从权。”
我想了下禛这安排,是处处都留有后着,连把那倔强的别扭弟弟允禵谋算下去了,如此一个机会,既能让庄果两王磨练,又可以查清蔡怀佩的底细,倒真是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事情总不会按人想的方向去发展,第二天下午未末,圆明园火器营总兵面无人色的来回禀,果亲王和十四爷被贼人掳走,眼下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