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般商行拜财神爷不同,我们拜的关帝。关帝像前,供桌上摆着三牲酒肉,我站在左边,禛站右边,我们后面依次排着掌柜的,帐房的和从各地送帐本回来的头目。这是一年里,我唯一一次,与禛站并肩的时候。
我们拜过关帝后,帐房的先退进后堂的大厅等我们,我和禛坐在上首,各地头目依次将自己带回来小木箱呈上。木箱里外加有两层封,只有来到了我们面前,木箱才能被打开。掌柜的用上年留下的钥匙将外面第一层锁打开,里面的帐本与探子在当地所记录的日记,再有数层油纸包着,外有火蜡加印封口。我和禛两人一起动手,检查那些帐本是否密封完好,然后用刀子将封口挑开,帐本放一边,日记放另一边,这些将帐本送回来的头目,在我们检查完送回来的东西是完封后,便可以散出去。
分出来的帐本和日记,再加上竹松斋这边的总帐,分别放在不同的箱子里抬进后院大厅,帐房们这时已经在大厅摆开的数张桌子准备好算盘笔墨,我看完掌柜的将帐本记名分发下去,便转身进到大厅旁边用屏风隔开的一角,禛这时已经坐在下首的书案前,拿着本日记开始看了。我和他一向以长江为界,他看南,我看北。听到我进来的脚步声,他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看自己手上那本日记。
我们今天从见面到现在合共没说过十句话,除了开始说那几句言不及意的话,后面每句都为了查帐而说。我和他似乎仅仅剩下君臣之间的关系。我看了下自己的手掌,想起说人心易变,说的或许就是男人对女人的心,他作为君主多少女子对他惊之若慕,他又何必眷恋个处心积虑离开他的女人,年容瑶啊年容瑶,你都那么不争气的给回来了,就好好争气点把正事办好,不要把自己这仅有的一点尊严给丢清光。
外面的算盘已经噼啪的打响,我转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再望禛专心一意的看起自己桌前的日记。每看到个我觉得需要留意的地方,我便用笔写到一边的纸上,等全部看完再整理汇总递与皇帝。
我们清帐是闭门断绝交通的查,查完前后院的门是由鸠率暗卫把守,一切饮食什物由外面从小门递进,里面的人谁都不许离开后院半步,关防之严春秋两围不过如是。
到了晚上,大厅里点起十数柄巨烛,照得大厅里外通亮,我看了一日的东西,坐到这会是腰酸背疼,站下地差点就站不稳,幸好一手扶住旁边的椅子的扶手。我瞄了眼外面,有的帐房已经停下休息,不过这不比寻常,所以他们即使休息,也没交头接耳相互交谈。
外头巡帐的掌柜见我停了手下地走动,忙让留后院伺候那几个奴才,将一直温着的燕窝鱼蓉粥送上来,他们本想给我在一旁摆张小桌,我嫌费事也觉得坐一天实在是坐够了,让他们将碗直接端给我好了。
我吃完涑了口,扬手就把掌柜的叫过来,我们站到一角去,我小声问他:“这燕窝鱼蓉粥谁让准备的?”
这时候的人吃燕窝粥,一般都是冰糖燕窝粥,这燕窝鱼蓉粥还是我穿越回来以后,带回来的口味,怎么今天掌柜的会准备上这粥。掌柜的同样细声的回我说:“中午二东家见东家不进饮食,特别交代小的命人准备的。”
我和禛一处看日记,但凡我抬头他总是低着头看手中的东西,他什么时候注意到我没用午饭我都不知道,更别提他吩咐掌柜的给我准备这个。原来他还记得,我胃口不好的时候,喜欢吃这清淡的粥。
走回去以后,我不禁朝禛那边多看了几眼,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看东西看久了可能脖子觉得发僵,那左手时不时的朝自己肩膀处锤,我看了心中一紧,又想到刚才那碗燕窝鱼蓉粥,忍不住开口说:“要累了就先歇歇,事情不是一下就能做不完的。”
他听了立刻把左手放下,换了个肢势坐好说:“我没那么多时候耗在这里。这清帐没个三两天是办不完的,东家往年不是没清过帐,这才第一天便不吃不喝,东家准备如何撑到第三日。”
他这是在训我,说我不懂事!原来刚才完全是我在自作多情,他注意我没吃饭,让掌柜的给我准备,我爱吃的燕窝鱼蓉粥,都不是因为关心我,不过是担心我没体力撑过这三天,清帐将无法顺利进行下去。我听了又是羞又是怒,再又看到他桌面上的日记已经看过三分一,我看过的比他要少上许多,我当即不再说话,走回自己位置坐下再冷冷说:“二东家不必担心,我只有分寸。”
接下来这两天,无论是我想吃饭还是不想吃饭,我都硬压着自己把那饭给咽下去,我就不要给皇帝老爷他把我给看扁了。反而是皇帝老爷他自己,只会说我不会说自己,从第二天起他饭就吃得很少,我见了让掌柜的给他准备,他平时爱吃的咸菜白粥。等下顿他见了,倒是眼都不眨,几口把稀饭全吞进肚子里去,只是吃完没多久,我见他似乎脸色发青的给走了出去。他可能胃不舒服,吃什么下去都会吐出来。到了晚上他就什么都不吃,只喝送进来的参汤,我也不敢让掌柜的求他吃什么。
一连三日,到了第三天下午,终于清帐盘点完。我们看着掌柜的最后把帐本与日记封箱,箱子由暗卫抬走。雍正六年,竹松斋的帐目到这里算是全部盘完。掌柜的、帐房们也一起散出去,他们出去以后会洗澡更衣,等晚上我们会有庆功的宴席。
看着掌柜帐房们退了出去,我也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坐我旁边的禛却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我皱起眉头略带疑问转头问他说:“二东家你不出去换身衣服吗?”
他听了我的话,迟迟不回答,好一会才慢慢的抬起头,答非所问道:“你先出去,我一会会到的。”
我听了,觉得他的反应很奇怪,简直好象已经意识不清一般。我转身问他到底病得很厉害?他一咬牙冷淡道:“跪安吧,朕不要你在跟前。”
他这样和我划清界限,我又怎么能管他呢,他是君我臣,他让我出去,我只有出去,我提步便往外面走去。等我走出大厅,我便听到身后扑通的好一大声,是人重重的跌到地上的声音,我的步伐一下僵住,却立刻听到他爆怒的声音道:“滚出去,你不是要逃吗?逃啊,立刻给朕滚出去!”
然后是数下脚步声,我知道皇帝微服出行,身边总会带有影子暗卫随行,有他们去扶皇帝,那里还有我的位置,不,应该说无论他们在不在,皇帝他都已经不会重新接纳一个曾经逃跑过的女人。我再一步跨出,头也不回的出了后院。
清帐完毕,接着便是宴席,竹松斋上上下下,包括从各地回来的头目,在之前盘帐的后院大厅开席。我出到外院,在掌柜的给我准备的房间里,由喜儿伺候着洗过,稍事休息。我不用那么快就回去,因为大厅得留给掌柜的他们这些为我办事的下属闲聊,我在的话他们会拘束。
我打了盹,醒过来见到房间已经点起了蜡烛。我打了个哈欠问一边的喜儿:“后面人来齐了吗?”
“刚才掌柜的来回,都齐了,就等东家和二东家过去了。”喜儿说。我坐起来,慢慢穿上喜儿给我准备的新袍子说:“等我穿好衣服,我们过去请驾吧。”
我原本准备穿好衣服过去请皇帝的驾。不过我们这边刚开门,对面禛暂歇的房间的房门也被打开了,他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和我一样换过了身新袍子,我们一起走过后院,沿途一句话都没有交谈。
原本吵嚷的后院,在我们两人跨入那一瞬间,一下静了下来,已经入席的众人目光随着我们两人移动。我站到上首单摆的一桌席前,从自己怀里摸出个信封,这是刚才进来前禛给我的,信封里写的是皇帝他老人家认为今年竹松斋是赢利还是亏损,各级人员的赏银又是多少。
“各位弟兄,今年辛苦了。”我第一句道。下面的人欢呼着答我:“东家也辛苦了。”
我扫了眼,信封里抽出那页纸,上面朱笔写着本年赢利,东家一千两,掌柜的二百两,在京属员,每人二十两,地方头目每人五百两,地方属员每人五十两。我念完下面欢呼声四起,在旁边伺候的小厮给我送过来一个装着酒的大海碗,我拿起那碗酒举高朝大家道:“我敬大家的。”
说完我捧着那碗酒回头朝身后坐在上首禛比了比,他手上也拿着和我一样大小的碗,碗里想必也是酒,我见到错愕了下,他这两天不是胃不舒服吗?刚才站都站不稳的跌到地上,现在就还喝那么大海碗的酒,他身体受得了吗?不过他本人似乎没我这忧虑,举高手中的碗说:“我也敬大家,今年大家都辛苦,我先喝为敬。”
我看着他好象喝水一样将酒灌完,下面一阵欢呼声,说起来竹松斋干的事,如果被捅破他们下面这些人,恐怕连性命都难保,所以大家都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过日子的人,适逢清帐完毕,大家难得放松,年年今夜都是一醉方休。我也把自己手里那碗酒喝完,宴席这才真的开始。
掌柜的和各地的头目,轮在上来向我们敬酒,我们这席只有我和禛,我看着他的脸从红喝到青,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扬手便让掌柜的叫人进来侍酒,宴席上多了批劝酒的歌/妓/舞/妓,各地头目也喝得晕头转向的,我和禛终于能停下手中的杯歇一下。
“皇上,是不是先下去歇歇?”我靠近他身边小声问。
他一身酒气同样压低声音问我:“那年门主也准备离开了?”
作为东家,我们没理由那么早就一同离席,所以我摇了摇头,禛转过头来盯着我说:“那朕也还不想那么早走。辛苦了一年,朕也想好好的醉生梦死一回。”
他的眼神冷冽之极,看不出半分醉意,我被他看得不禁打了个寒战,忙转过头去找坐我们下首那席的掌柜的随口问他,现在在大厅一对男女,和着鼓点与乐曲飞速旋舞,我见他们是舞得急转如风,群摆如雪花飘摇,他们跳的难道是唐朝兴盛一时的胡旋舞?
掌柜的听我这样一问,招手便把舞妓们的妈妈叫过来。那浓装艳抹的妈妈不但自己过来,还将大厅中一曲舞罢的姐弟两人一起叫了过来。
他们姐弟两人,同样长得浓眉大眼,厚唇鹰鼻,看起来外族血统,姐姐的容貌已经很艳丽,但弟弟的容貌比之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眉目间带着十二分媚态,让人感觉妖媚之极。妈妈向我介绍完他们,便推他们姐弟两人一起过来伺候我喝酒。
我这东家对外是男人的身份,现在身上也男装打扮,那妈妈竟还是因为见我对弟弟留意的时间更长,就把那弟弟也推到我跟前,还让他们姐弟向我敬酒。敬酒这倒无妨,我回身就拿起自己的酒杯,妈妈暧昧一笑说:“东家,咱家的敬酒可不是用杯喝的。”
我身旁那姐姐自己拿起我席上的酒壶对嘴喝了口,转脸贴近我的嘴把口里的酒渡到我口中,我给他们这样的敬酒办法吓了一跳,来不及拒绝就把那口酒喝了下去了,我喝完这口酒顿觉面红耳赤,只见到另一边的弟弟也拿起那酒壶往嘴里灌了口。
我急忙往后躲去,不过我这时已经喝地七昏八素身体不大听使唤,眼看就要被弟弟的嘴凑到,突然后面一双手将我一下扯倒,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禛扯到桌底下,我听到那妈妈的尖叫声说:“东家,二东家,您们没事吧。”掌柜的也跟着在喊:“你们还不快去把东家们扶出来。”
禛压在我身上,用嘴狠狠的灌了我一大口酒,我张嘴想说话,却被酒呛得不断咳嗽,他灌完我酒贴在我耳边小声说:“要敬皮杯,只许朕给你敬!朕刚才真想把那女人的嘴巴亲手给缝起来。”
我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刚才不是要我滚开,要和我划清界限,连扶都不要我去扶他吗,现在见人家与我亲密,却又这般吃醋,我觉得自己总是看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