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里,我带着喜儿匆匆往外走,迎面过来的双喜给我请了个安问:“小阿哥,您今天还要出去?”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穿的这件灰袍子,抬头笑了笑说:“是的,双喜姐。麻烦您一会回我阿玛知道,他儿子我今天有点外务还得出去一下。”
“这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都勾了小阿哥您的魂,这段日子是天天的往外跑。爷这段时间经常问起小阿哥您,很担心小阿哥您在外头误识了什么损友,说要不要拘您段时间,让您收收心。”双喜一脸关切道。璇玑关心我?是,他是关心我,关心我要跑了,他没人折腾,这淡出味的日子没法过不是。
我向双喜做了揖说:“我在外头真的有正经事要忙,还请双喜姐代念儿在阿玛面前解释解释。前两日念儿刚得了盒,杭州檐子轩的胭脂,正准备给双喜姐您送去呢。”那胭脂其实是喜儿当初从宫里带出来的,现在我拱手转送双喜,只因为这府邸里要说还有谁能在璇玑面前说得上句话,那就得数我面前这位双喜了。可能因为璇玑日常生活大都假手于她,所以璇玑待她格外的礼遇。
双喜见我这样光明正大的贿赂她,立马啐我道:“你别想拿这点东西就打发双喜,再说双喜哪里有这能耐能说动爷。”
“那盒杭州檐子轩的胭脂,不过是专为宫里大小主子们置办的,念儿知道双喜姐姐不稀罕这些,但是自己也用不上,别人硬塞的不拿也不是,想到姐姐平日也要用这东西,便带回来了。要姐姐不喜欢,回头我让喜儿扔掉就是了。”我用惋惜的语气道。
双喜一听是专门为宫里置办的脂粉,当下转了个态度说:“小阿哥您别急噪得说风就是雨啊。既然东西都拿了回来,那双喜就承了您的情,谢过小阿哥赏赐了。您阿玛那边,双喜会代为陈情的。”她福了下,再站起来压低声音用谨慎的语气道:“不过小阿哥您阿玛能得主子如此关爱,料想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您自称从西北过来寻亲,爷是承认了您的身份。但你和爷这对父子,若称天下第二怪,估计就不会有人敢称天下第一了。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还望小阿哥好生珍重,千万别在外头惹出什么是非来,这是为了您阿玛,更是为了您自个。那盒胭脂,双喜就谢过小阿哥割爱了。”
她说完边福了福走开了。我听到她最后那句话,知道她必定是看出我是女的了。不过这也不奇怪,我们一起相处了近两个月,要这还看不出我是个女人,她就不是怡王专门派来伺候璇玑的人了。
我带着喜儿骑驴子赶了半天的路,进到外城的集市,喜儿打开我们带出来的小包袱,拿出条长幅上书‘铁板神算’,用根竹竿绑上。我从自己怀里摸出那幅从古玩店花大价钱买来的近视眼镜,经我亲手改造以后成为现代墨镜。我把墨镜架到鼻梁上,左手接过喜儿给我那挂着铁板神算布条的竹竿,右手扶着喜儿的肩膀,装成个瞎子迈开大步,就往市集里走去。
我们人还没进茶馆,里面已有人迎出来说:“哎呀,神算子您可来了,大伙可等您给等急了。”
我装模作样的把竹竿支到地上说:“小生来晚了,还望各位见谅。”
“不晚不晚,您快进来,快进来。”另一个迎出来的人伸手过来扶我往里走说。我前段时间一天到晚跟在璇玑这真瞎子身边,所以瞎子的一举一动我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自打拿到璇玑给那两百两现银,我就开始盘算如何去钱生钱。我现在借住在璇玑这,固然吃穿不花钱,但这里不能一辈子的住下去。等过段时间,我还得云游四海,那时候就需要很多的银子。鸠带出来的现银不多,他带来那堆银票,我压根不敢动,这银票一动,禛便能查到我曾经在哪出现过,到时候顺藤摸瓜,找上我那是迟早的事情。要不是这样,我不会惨兮兮的连套衣服都舍不得做,跑去敲诈璇玑的衣服。
我打听了下,雍正年间,各行各业都已经有了他们自己的行会,要开店做生意,还得把出身来历报个清楚,外加交纳入会金,我没那么多钱挥霍,也报不出自己的来历,只好弄个个体户来当当。我盘算了下自己的能耐,在现代我是办公室做管理人员的,来了古代我考不了科举,只能从权选了个不需要入门门槛的行业,那就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吃的就是张嘴,我让鸠他们白天就四处打听这附近的大小见闻,晚上回去告诉我听。第二天我就带着这些底,跑来茶楼陪那些吃饱没事干的旗下大爷们侃大山,他们要问的无非是谁家的鸟给丢了,丢哪了?这根本难不到我,我拈指一算,直接便让他往哪个方向找鸟去,鸟多半能给找到。这样一来二往的,他们便真的把我当成了神算子。我每天都过来陪他们侃一上午,大致能有几两银子的收入,银子虽少但到底也叫有收入,总比拘在那家里,给璇玑调侃来得痛快。
比较可怜的是鸠带出来那批探子,他们原是为暗门打探消息的,从监视大小官员变为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我都觉得委屈了他们。
我扶着喜儿的肩膀才走进门,就听到有人嚷嚷说:“你们还不起来,师傅可是给来了。刚才你们说师傅没到不起,现在师傅来了,你们总该把桌子让出来了吧。”
我透过墨镜的缝隙瞄见。原来茶馆西北角落那张固定是我坐的桌子,今天已经有了客人,有一两个与我相熟的老主顾见我来,从自己的位置走了过去帮我赶人。
“来了?终于可给来了。”坐在那张桌子一背对着我的人说。
我一听那声音,大叫不妙,抓紧喜儿的肩膀就想转身溜。那人倒像背后有眼睛似的,立刻开声说:“念儿,怎么听到是爹的声音就给想走了。”
他一口喊破,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过去,周围的人一听他自称是我爹纷纷都围了过来。我走到桌边,放下竹竿,伸出手去就对着璇玑的头就是一阵乱摸,我出了狠力把他的头发全揉乱了。谁叫我是瞎子,瞎子认人可就是得摸的!叫你出来搅局,我摸了好一会,才装出副激动的声音说:“爹,真的是爹啊!”
这时璇玑的语调里隐隐带着怒意道:“好儿子,咱们不是今早才见过吗?爹没用,要不是爹把家都败光,你也不用出来做这下九流的营生。”他说着也伸出手来,将我那两只揉他头发的手死死抓住。外人看了还以为他是太过激动,我只能暗自叫痛,这混球握我的手用力得要命,我的手给他捏得痛死了,他这在报复我刚才揉他的头发。
我死命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连声音都抖了说:“爹您可千万别这样说,儿子是自愿的。”
周围的人都在感慨我们父子情深,只有我知道自己的声音是疼到发抖的。“你们家真是一门双杰!儿子是瞎子,连个父亲也是瞎子。”外围有人恶意的大声嘲笑道。
人家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的应该就是我现在这情况。璇玑跑来搅局还不够,还要加上个小心眼的同行。我认得嘲笑我那把声音,他是我来前,街上唯一的算命先生。我来了以后,他觉得自己的生意逐渐不好起来,自此他就没少嫉恨过我,不过他能不能别凑这热闹,这时候来给我落井下石。
“这位兄台谬赞了。”璇玑扬声答道,他说完伸手将我拉近小声:“你能不能收敛点,少点与人结怨!”
那人生意不好,怨恨到我头上,难道这也是我自己去招惹来的吗?我委屈的别了眼璇玑与他身边坐着的顿珠。
“人家常说虎父无犬子,在下倒以为虎子岂会出于犬穴。令郎精于卜算,相信老先生的卜算更为厉害,在下不才还想请教一二。”那讽刺我的人越众而出挑衅道。
我哪里会什么卜算,那都是鸠他们给打探来的,现在他拱璇玑与他比试卜算,那就更为荒谬了。我忙小声对璇玑说:“儿子不中用,还望阿玛能忍一时之气。”
璇玑听了不至可否,我忙推喜儿去扶璇玑起身走人。那人见我们不敢比试,得意洋洋就说:“诸位看吧,你们平日说的半仙,便是如此鼠辈。”
旁边围着人有人也跟着他一起起哄,我才不管这些,让喜儿扶璇玑就要离开茶馆。要知道他就算闹到所有人不信我,我不过就是以后不来装什么神算,要真让璇玑和他比什么卜算,把事情彻底闹大,给人注意到我们,我怕是会露了行踪,到是给皇帝找上门,那才叫倒霉!
这时突然站出个风尘仆仆的人,拦住我们的去路说:“在下想算一卦,还请两位先生先留步。”
“今日我们不算命,有事明日再来。”我立刻回他说。
那诋毁我的人见我连这都不答应,更是得意的对那风尘仆仆的人拱手说:“大人就是这两个人,平日里妖语惑众,还请副都统大人明察。”
旁边原本看热闹的人一听到副都统这官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一下就散了一半。我不愤的就想开口,说我们妖语惑众,那你平时还不是在这集市里摆摊,难道你就不是在妖语惑众了。
我身边的璇玑突然拉了把我的手沉声说:“是不是指点了你,我们就能立刻离开。”
“只要先生能为下官算一卦,下官保证无人敢为难先生父子。”那副都统当即保证道。
璇玑转了个身说:“这里嘈杂无法卜算,可有雅厢?”
掌柜的一听,忙引我们到一处雅厢里。璇玑刚坐下就对那副都统道:“今日我为你卜这卦,罪犯滔天,你日后若对外泄露半句,不仅害我性命,于你自身也百害而无一利。”
那副都统当下站起握拳道:“下官自当为先生保守秘密。”
璇玑听了再有转脸说:“除了我儿和大人,其他人都得出去。”
那些等看热闹的人当然不肯。不过那副都统站起来就赶人。等房间里仅剩下我们三人,璇玑微微一笑,拈手一算开口便说:“你如今未必肯取信于我,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接下去说的是对是说错,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行。你官拜副都统,武将即为白虎。这座茶楼又在外城西北角,你一心为我们父子而来相会于此,正是合了白虎之局,这是兵戎之兆。”
那副都统听了,当即脸色发僵,他勉强维持脸上的平静说:“这话牵涉极大,先生您可不能信口开河。”
“你身上还带着西北风,你是从西北一路快马赶回来的,接下去还要去一处地方。”璇玑不知道为何胸有成足继续道。
副都统见璇玑半句话都没问,就说出自己的来历,当下脸都青了。我听了也脸上发僵,我知道璇玑并不是什么神算,这副都统怕就是前月禛派去准葛尔部宣旨的其中一个使臣副都统武格,璇玑肯定以前见过武格,但是他现在瞎了,容貌变化也大,武格认不出他来,但是他刚才就听出了武格的声音。
“那先生您能赠武格一句吗?”副都统答的这句,证实了他自己的身份,看来他已经完全相信了璇玑的话。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璇玑道。这是白居易 《钱塘湖春行》里的下诀起头一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听不懂,武格似乎也摸不到头脑:“先生能再点透点吗?”
“掉以轻心,必遭报应。”璇玑这句算是相当清楚明白了。武格带着那两句话离开,我关上雅厢的门,走近璇玑,现在雅厢里只有我和他,我盯着他说:“你在劝动武?”
他毫不否认直接道:“要平西北,等、忍、躲、都是办不到的。他从西北回来,一会当进宫见驾。你招惹那算命先生,口音中带了西北那边的腔调,可能往时在西北就认识武格,武格刚到京城,还没到进宫就撞见了他,可能听他说了你糊弄出来的那些鬼话,心里动了求问于神鬼的念头。原本那人是想找帮手告了你的状,但病急投医的武格,想的却是问问你这个江湖骗子也无妨。”
“但是他却撞见了我们。你还这样的怂恿他!”我几乎想尖声道。他刚才告诉武格的那些话,对武格来说只是两句吓人的话,但如果武格把那层意思,婉转的转述于皇帝,那会对西北产生多严重的后果。
璇玑一脸平静冷冷道:“西北不平,永为后患。”我就想骂他,这等军国大事和他区区一个璇玑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