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节气前,别邸这边的大小奴仆得到了大府那边的赏赐,管事家丁们赏的是银子,嬷嬷丫头们赏的是布匹。最夸张的是璇玑,他一人独得了五大口箱子的各色冬衣,从毛皮镶边的冬帽到脚上的鞋袜无所不包。
将箱子送进来的管事还说,王爷吩咐下来,那五箱衣物要不中意或是款式不合,让璇玑尽管告诉管事的,让人再做新的送来。我来这大半个月,没见过怡王涉足这边,还以为他早就把璇玑这个人忘掉了。
等管事他们退出去,双喜兴奋的望着那几口箱子,我低头摸了摸自己那身薄袍,我逃跑的时候,根本没带什么衣裳,现在穿这身早不足以御寒。我名义上虽然是璇玑的儿子,但没禀报给怡王知道,这次的赏赐自然没有我这个不存在的人的份。
相比于双喜那兴奋劲,璇玑对送来的衣服根本不感兴趣,连开都没叫双喜开就让太监直接搬下去搁着。他这两天像吃错药一样,整日坐一边默默不语,不时摸一摸自己身上那件袍子的针脚。
他身上那套袍子也是新做的,不过是谁做的,我们就全都不知道,只知道是顿珠前些天出府后给带回来的。双喜曾悄悄的告诉喜儿,那件袍子上每边竟都缝了三排线,针脚细密得让她也觉得汗颜。
因为我之前请早安惹怒他这个小人,他很干脆的要我把这个孝子做到底,每日不单要晨昏定省,还得伺候他每一顿的膳食。我见太监们把装衣服的箱子搬下去,便赶紧比眼色让屋里伺候那小路子摆桌。不赶紧把我手里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再等会饭菜凉了,璇玑肯定要我重新去厨房把饭菜热过再送进来。
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我这一身薄薄的棉袍,再跑一趟厨房简直就是折磨。小安子是在璇玑房里伺候的太监,我日日跟璇玑身边,和他混得很熟,他接到我的目光,很配合的把矮桌摆出来,我将饭菜端上桌,马上转身就对坐一边的璇玑说:“儿子请阿玛用膳。”
璇玑搭着双喜的手走到桌前坐下,我盘坐在桌边拿起双筷子递到他右手说:“儿子请阿玛起筷。”
这些成话全是璇玑压我学的!他说自己不是开善堂的,我在这里蹭吃蹭喝的,非得给他做点事,要不是赶我没商量。吃人家的口软,我还指望着在他这躲个一年半载,所以咬住牙关给忍下了。
璇玑接过筷子,摸了下面前饭碗突然开声说:“你们都下去吧。小阿哥留下来伺候就可以了。”
双喜和小安子当下出了去,我警惕的望着璇玑,不知道这人又想出什么整人的主意来。他放下手中的碗,淡淡的说:“饿了吧?”
我当下戒备的悄悄往后退开几分,我来了那么久,他什么时候关心过我饿还是不饿的问题,而且他平时奉行的是食不言寝不语,今天会这样好心肠的问我,其中必定有诈。我连声说:“儿子不饿,阿玛您起筷吧。”
“算了吧,年七。现在又没有外人在,你还演什么父慈子孝。”璇玑干脆连筷子都放下嘲我说。
我没好气的看着他说:“那不知璇玑大爷您想做什么呢?”
“你不是吃不惯奴才们吃的米吗?这是胭脂米,只供宫里的主子们用,你应该吃得惯。”他说着将碗推向我这边。
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天的璇玑大大的有问题啊!再说我年七是用碗饭就能收买的人吗!?我很不屑的看了他眼,将把饭碗推回他面前说:“还是请阿玛用膳吧。”
他见我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当下嘴角抽了抽才说:“你不是没带到冬衣出来吗。刚才送来那五箱衣物,你一会随便去挑个三五件,让双喜她们给你改改。”
这样我就有衣服过冬了,不过三五件是不是少了点。我盘算了下,一脸讨好说:“阿玛其实儿子不仅缺衣服过冬。”
“一会我让顿珠给你一百两现银。”璇玑当即道。
“一百两啊?”我拖了下尾音。璇玑听到皱了皱眉头说:“两百两,那些衣服你爱拿多少拿多少。”
好了能压榨到这些,我已经觉得很满意了,毕竟在人家地盘里,做人不能太嚣张。我马上拍胸口:“儿子当为阿玛效犬马之劳。”说完我伸手把他面前的碗拿到自己面前说:“阿玛您这碗饭也凉了,儿子给你装碗热的,这碗就儿子替您给吃了吧。”
我用备用的青花碗给他再装过碗饭,送到他面前,他不悦的丢了我句:“贪得无厌。”
我才不管他,吃饭皇帝大!等我吃饱,他已经吃好等在一边,等我满足的下了桌,他才说:“晚上陪我出去见个人。”
“你要去见谁啊?”看他的样子晚上要见着人,肯定就不是能光明正大的去见的。
“我仅剩的妻,也是给我做这件袍子的女人。”璇玑脸上很平静,但不禁紧握起来的双手透露了他的情绪。
我诧异的看着他,他将我带去见他的妻子做什么啊?不过我们是在做笔交易,我也不方便问他太多。到了晚上,顿珠来到我房间把我接出去,出到外面璇玑人已经在马车里等着了。
马车疾走在漆黑的山道上,这次出来只有顿珠、璇玑和我三个人,马车跑了一大段路,去到个处好象大宅一样的地方。顿珠刚将璇玑扶下马车,宅门就被打开,里面迎出个好象总管一样的人。他二话不说跪下行了大礼道:“奴才见过主子。”
璇玑眼睛看不见,伸手朝前摸了下,才摸到那人的肩膀,要挽那人起来说:“这两年辛苦你了,起来吧。”
那人激动声音都哽咽说:“奴才不辛苦,奴才给主子请安了。”
顿珠见了在一旁提醒说:“时间不多,我们得快点。”
地上那人马上起了来,躬着身给璇玑他们引路说:“主子这边来。”
我对他们这场主仆相见没什么兴趣,也就跟在他们后面往里走。一进门,两侧跪迎着十数个奴仆,可能怕引人注意,他们都是只叩头不出声,再往里走是条小桥,桥两侧的湖面上点了十数盏莲灯,莲灯点点刹是好看。我跟在他们后面一路,途中两侧避退的侍卫,无一不是只磕头不说话。这宅里不大,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关防严密,隐隐让我觉得似乎回到了设防重重的宫廷。
那人将璇玑带到一间屋子前,顿珠松开扶着璇玑的手,带路那人也退到后面,显然是让璇玑一个人进房,我见了也想赶紧站到一边去,谁知道这时璇玑开声说:“跟我进去。”他说完还往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这明显是要我和他一块进去。
出来前,我已经猜到几分,他要我跟来是要做什么的,所以也没犹豫扶上他的手,就陪他跨进屋里。开始领路那人一面惊讶的目送我进房。
房间的内侧摆了张大床,里面只点了根小蜡烛,而且还是放在进门旁的矮柜上,借着这微弱的烛光,我仅能看见大床上躺了个女人,床边伺候着两个丫鬟,床上那女人见到我们进去,立刻挣扎着要起来,床边那两个丫鬟一人扶着她一边,她才勉强跪到地上喘着说:“……爷”
我只听的清楚她话里那爷字。璇玑扶着我的手一下把我的手臂抓得很疼,但他脸上还是淡淡的说:“既然病了,就不必勉强,躺下吧。”
“是。”那女人完全是靠那两个丫鬟的搀扶才躺回了床上。我本想把璇玑扶到床边坐下,他却用力抓紧我小声说:“不要近床随便坐哪都成。”
这话不单我听见,连那两个伺候的丫鬟也听见,她们嫉恨的朝我看了眼,我知道自己在她们眼里肯定成了狐狸精,也不能解释只能无奈的扶璇玑到一旁的椅上坐下。璇玑和自己的妻子隔着一大段距离,谈了几句毫无温度的话题。床上那女人就开始喘不上气般大口大口吸气。
“爷……玉儿……玉儿给你做的那件袍子还合身吗?”躺在床上的玉儿问。
“那件袍子小了些,我没穿过。你就好好养病,往后不必再做这些无用的东西。你看我身上现在这件袍子是念儿给我做的,很合适,我很喜欢。”玉儿送去那件袍子,他明明天天穿着,今晚出来的时候他才给换了下来。现在他身上穿的这件织锦袍是怡王给送来的。他这样给我张冠李戴,我真是给他郁闷得吐血,他明明关心自己的妻子,为什么就不能说句实话呢。说句实话能要了他的命吗!
玉儿挣扎着坐起来,看着我对我笑着说:“妹妹的女红做得真好。”
我勉强的笑了下,璇玑很不耐烦地站起来说:“可以了,你说要见我,现在也见了。我很好,也有人照顾,你就放心吧。回去以后,好好的养病。不要忧心我,这样对你的病不好。”
“爷,您是要走了吗?”玉儿紧张的问。
璇玑不忍别开头说:“嗯,不能出来太久。”
床上那女人朝我招了招手说:“妹妹您能过来吗?”
我没管璇玑什么反应,立刻就走了过去,玉儿用自己骨瘦如柴的手拉起我的手说:“我们爷以后就拜托妹妹您照顾了。”
我给她这句话吓得就想抽手,谁知道她死死拉紧我,在丫鬟的帮助下把一只白玉镯子套进我左手,我想推都来不及,她把镯子套进我手里以后喘着说:“这……这是额娘留给我们爷的。念儿以后就由你替我们爷好好保管它。”
这话把我惊得立刻要去脱那镯子,但璇玑转身就想走过来,才没走出几步就撞上桌边的凳子,他被扳倒跪到地上,不过没等我们去扶他,他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摸到床边因为不辨方向,他冲着我口气不佳道:“你就好好的给养病,什么有的没的少给我想,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那镯子给了她也好,省得你心里一直压着个负担。”
坐在床上那玉儿听了,眼眶里一下盈满泪水,我见不得他们这样折磨,伸手就把璇玑推到玉儿那面,拉起他的手放到玉儿的手里,我拉着那两个丫鬟,和她们一起退出屋子。过了好一会璇玑才提声让顿珠进去接他出来。
接着璇玑带着我迅速的离开那处宅子,因为太赶我甚至忘记了把那玉镯子还给玉儿。回到别邸分别前,我想将镯子脱下来给璇玑,他凉凉道:“这镯子是我额娘当年生下第一个孩子时,我阿玛赏额娘的。额娘离去前给了我的嫡妻,后来辗转传到玉儿手里,你也看见了玉儿现在病骨支离,我的三位妻子,如今也只剩下玉儿一人。这镯子似乎带了咒,它害死了我的额娘和我两位妻子,他或许更适合好象你这样狠毒的女人。”
他说完就给走了,我连脱下镯子扔回给他的时间都没有。我想骂他,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母亲的遗物!而且它可是你额娘留给她媳妇的啊!我戴着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