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过后连日阴雨绵绵,出于谨慎大臣们联名上表,禛暂时迁住到了帐篷里。他住的帐篷,不时有官员出入,我不方便在那留居,醒来以后便搬到宫眷暂住的帐篷。
这些临时居住的帐篷,虽然搭建得仓促,但内里也被布置得很舒适,我在床上转了个身,看见两个太监抬进个暖炉进来,应该是将帐篷里原来那暖炉换下,佳尔和喜儿两个一块,坐在一边的矮凳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针线活。
“外头还下雨吗?”我支起身子问。
佳尔和喜儿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两人一左一右走到床边将我扶起。那两个太监齐齐打了个千,当中那比较老成的细声细气说:“回娘娘话,托娘娘鸿福,外头的雨刚停了。”
我实在想不出来,这外头的雨停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些是他们说话的习惯,我也不想和他们多说,也就点了点头说:“好,你们可以退出去了。”
“佳尔你去给本宫传轿。”我抬头对佳尔道。佳尔听到我说要传轿,也没多问便领命退了出去。我扶着喜儿的手,挪了下坐直身说:“一会喜儿你也随本宫一起去吧。”
“是,主子。”喜儿立刻垂目答应道。我见她连问都没问,我这是要带她去哪里,就开口答应我,不觉扑哧的笑出声说:“喜儿你就不想知道本宫要带你到哪去吗?你不怕本宫将你随便给了谁?”
喜儿听得脸色一下刷白,我见把她吓到了,忙笑着摇头说:“别怕,本宫不过是说笑罢了,我们这是要去看你们堂主。”我知道喜儿很关心璇玑,她应该不是喜欢上璇玑,而是把从前对遥的崇拜,甚至还有愧疚,转嫁到了璇玑身上,所以当璇玑遇到危险,她没有丝毫犹豫,坚持要进去废墟里救璇玑。
果然喜儿听到,我说要带她去见璇玑,目光里满是兴奋。我让佳尔留下,只带上喜儿。原本我以为我们要出圆明园,没想轿子直往废墟的方向去,我小声的问跟在轿边的喜儿:“璇玑他还在园里?”
喜儿抬头不解的回我说:“回主子,堂主当然还在园中。”
按说璇玑是不能留在园内过夜的,之前将石屋建在园内已是破例,他也因为被封了五觉,才被许了留下,现在他都已经醒了,怎么依旧留在园中。
我满腹疑惑的来到废墟旁的营帐,帐外守卫的暗卫见是我来,全都退到一旁,喜儿趋前我几步伸手就想为我揭帘,我忙叫住她道:“慢着,喜儿你先进去通传。”
听我这样一说,不但喜儿,连退到一旁的暗卫们,全都脸色凝重起来,我略略皱了下眉头,不解道:“难道你们堂主不愿见客?”
“回主子,堂主他……”喜儿说得犹豫,这璇玑该不是在闹别扭吧?
“没关系,你进去告诉他,本宫只是来看看他,要他不乐意见人,本宫不进去就是了。”我话音才落。
喜儿急得双眼通红说:“不是的,主子。堂主他只是还没醒过来。”
“什么?”明明前夜他还来看过我,他又怎么会还没有醒过来,我难以置信的推开喜儿,几步走进帐中,帐里只摆了张床,床上躺着个一动不动的人,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如果那夜和我说话的不是璇玑,那会是谁?我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禛,难道当时与我对话的人是禛!
我匆匆的走到床边,只看见璇玑双目禁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道寒气从我脚心钻上脑门,我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指尖处拂过温热而又和缓的气息,我这才把提高的心放下一半。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反应?即使他仍旧被封住五觉,他也应该能用心通和我交流的啊。
我小心翼翼的用手去推了他一下,第一下没反应,第二下……任凭我如何用力去推,他依旧一动不动,我急得甚至没有发现,喜儿她们已经围到我身边来劝慰我,求我不要为难自己。
“不可以,他不可以没醒。”我呢喃着想推开要扶走我的手。喜儿靠得我很近,只有她听到我这句话,听见以后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错愕与惊讶。
帐篷里顿时乱成一团,唯一没有声息的,便是躺在床上的璇玑,任凭我如何企求,他仍旧毫无反应。叫不醒他,我也不敢去想,前夜与自己对话的人是谁,恍恍惚惚的回了自己住的帐篷,就连禛命人送来些御寒的衣物,我也没有多做理会,喜儿见我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敢多说,只默默的跟在我身边,佳尔找了个借口,退出了帐外,我知道她肯定是去质问那些随驾的宫女,我怎么出去一趟回来,便这样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已经无心去隐瞒什么,如果前夜我真的把禛误认为璇玑,那我便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转头看着帐篷里那些熟悉的家具,这些东西全是禛下旨让太监们从屋里给我搬出来,就怕我住进帐篷来,会认生住不习惯。我现在所坐床上铺的半新猩猩毯,当日还是禛亲自从内务府库房里给挑出来的,我看着这帐篷里的每一样东西,那是越看越伤心,禛对我如此用心关爱,我要如何向他解释,我那夜与璇玑的对话。
因为是阴雨天气,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佳尔领着宫女提着宫灯从外面进来,我坐在昏暗里,抬头便大声道:“出去,统统给本宫退出去!”
佳尔愣了愣,才福了福带着宫女又退了出去,一直在一边伺候的喜儿不忍的朝佳尔退出去的方向看着,她也知道佳尔是无妄之灾,我是在乱发脾气。
“喜儿,你也出去,出去以后,让所有人退开帐篷二十步遥。”我默然哑声道。
喜儿还想劝我,不过我没让她开口,便撵了她出去,诺大的帐篷一下子,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问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傻,我就应该知道,一个被封了五觉的人,是不会那么容易醒来的,要不是王夫父亲不会给我留下那把匕首,那匕首削铁如泥,只有用它将铁链全部砍断,放开璇玑,璇玑才会醒过来。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帐外传进把男声道:“娘娘,宸妃娘娘可在?”
我左思右想了半天,觉得有些筋疲力尽,这时再听到有人在外这样询问,只大脑发涨地问:“谁?”
“回娘娘,工部吏目李彭有事要回娘娘。”帐外那人道。
他这样一说,我也把他的声音听了出来,的确是之前那李彭的声音,我只当他是有石屋的事情要回我,也没细想他一个吏目怎么能进到这后宫禁地。
“进来吧。”我扬声便道。
声音过后,帐外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李彭,李彭手里还提了盏灯笼,站他身边的另一个人,白发苍苍,我觉得很是眼熟,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是谁,直到老头抱拳开口道:“多日未见,不知道艾夫人伉俪可好?”
我难以置信的从床上站下地,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老者,他不就是善书山房里那叫徐卿的老头,他怎么会在圆明园中?
“大公主别见怪,实在是有万不得以的因由,老朽得请大公主千万云南一趟。”徐卿嘴上说得客气,他这样闯进来,分明是要挟持我,还说什么万不得以。
我握了下拳头,淡然一笑道:“徐前辈此行怕并不能轻易如愿。”
听我这样说,李彭慌得往后打量了好几眼,徐卿倒依旧淡定拱手说:“多有得罪了。”他刚说完,我便闻到空气中传来一阵异香,我连忙用手捂住鼻子,却已经来不及,只觉得昏头转向,徐卿闪身来到我旁边,随手拿过之前禛命人送来的斗篷,隔着斗篷将我扶稳,我不忘耻笑他说:“没想到徐前辈,您也会用这下三流的手段。”
徐卿给我说得脸红耳赤勉强道:“万非得以,还望公主包涵。”
我担心的朝外面看了眼问:“她……她们……”
“放心,外面的人都没……”我只听到徐卿说这半句,便已经昏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在辆急驰的马车上,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车厢外只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声。
“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做事也是忒不厚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身怀六甲,你居然就这样把她给抓了来,还要千里迢迢的押她去云南,要中途有个什么闪失,她们母子的命可是你老头来赔!”
“这就是为了这个,才带上你的吗!想你堂堂前任御医,难道连照顾个怀了孩子的妇人都办不到?”
“会,我会!要不是因为是这个丫头,还有为了去见女儿,我才不淌这趟浑水!”
我听了会不大确定道:“钟……钟承希,是钟承希钟太医吗?”
吁的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帘被人从外面揭起,一张熟悉的恋孔出现在我眼前。
“丫头,你醒了?”钟承希满到兴奋的朝我道,他从外面进到车厢里,给我把了会脉说:“嗯,安神香的效力已经完全过了,丫头啊,你是不是好久没好好睡过啊?”
我对上他关切的眼神,缓缓挨在车厢边沿做了起来,往车外的徐卿打量去。钟承希顺着我的眼光也向徐卿那边望去。只听到钟承希叹了口气说:“这老头做事的确不地道,不过丫头啊,听徐老头说的,云南那边还真的是非得你去一趟不可。”
提到云南,我便知道徐卿是为何而来,多半是为了我那两个妹妹,但是他为什么会关心起云南那边事情,毕竟这是我们钕族族内之事。
“好了,既然你也醒了,我们就赶紧上路吧。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要再不赶路,只怕就会来不及了。”徐卿这句话既是对我说,也是对钟承希在说。
果然接下去便是不断在赶路,而我也在钟承希口里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原来之前我借福儿一案,将严氏夫妇抓拿,连带着善书山房上下也被关进了大牢。我因为钟承希的关系,对他的女儿和女婿,也就是刘贤夫妇网开一面,不久便把他们开释了。但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因何得救,还以为我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而那时并没有被抓到的徐卿,当时并不知道我的身份,琢磨着曾经与我有旧,便把刘贤夫妇送去云南,原是想送他们夫妇去躲一下风头,谁知道反而把自己卷入了钕族与大清的纷争当中。
我被抓时身上穿的是平日的常服,幸好喜儿为我梳发,总会给我插上跟装有秘香的耳簪,我每日乘上下车的机会,总会在地上留下点秘香,这秘香能被专门训练过的京巴闻到,暗门的人只要带着我们训练的京巴,很快就能追上我们。
徐卿为了不暴露行踪一直挑小路走,我们日日露宿野外,我知道要是只有自己,就算逃也逃不远,所以干脆随着徐卿的意思不动声色,反正暗卫们很快就会追踪上来,就这样一路往西南走,天气逐渐变暖,有钟承希一路照料我,沿途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开始我一直很镇定,但走的时间越久,我内心的不安就逐渐扩大,一来我耳簪里的秘香越来越少,二来算上时间,如果暗卫他们有追上,应该找就找到我们,怎么会迟迟没有行动。
我抬头看着满天星斗,不禁担忧起来,京里难道发声了什么大事,以至于他们没办法顾及我?
“丫头,烤完火,你也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赶早上路呢。”钟承希来到我身边挑旺火堆道。
坐在另一边,稍远一些的徐卿早已经盘膝入定,我转头朝钟承希点了点头,正想站起来,却看见已经打坐入定的徐卿突然睁开眼,迅速把我们面前的火堆用水淋灭,朝我们比了个手势,钟承希慌忙扶起我,朝一边的挡风大石走去,躲在石头后面,徐卿从包袱里摸出把软件,噌的一身出鞘。
难道是暗卫追上来了?我紧张得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时候连我都能听到那刻意放轻的脚步上,我们三个人三双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一道人影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他后面陆续走出几个人,徐卿提剑的手一下松了下去,把剑归鞘问来者:“三驸马您怎么来。”
来的这三驸马,正是在我的换服礼上闹过一场的尼泊国王子哈鲁,他正眼也没看徐卿一眼,只急着说:“她呢?她人在哪里?”
徐卿刚听到还愕了下,之后才反应过来朝我这边指了过来,我缓缓从大石后走出来,那哈鲁看我的眼神就想要把我吃掉一般。
“我杀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他说着就朝我这边抓了过来,还是徐卿反应得快,人随剑走一下当到我前面,将哈鲁拦下:“三驸马切勿卤莽,老朽想大公主也未必知道实情。”
“她不知道实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实情,就是她设局陷害仝寨,先是去信煽动头人,然后运去大量兵器,但其实她早就准备好,让清兵来围剿寨子,十几个苗寨因她而毁!她还装什么不知情?”哈鲁气得双眼通红,指着我痛骂。
他说的,我并非完全不知情,但是具体如何,我的确是不清楚,因为一切都是由璇玑推动。我习惯性的摸了下肚子,一言不发的望着哈鲁。陪同哈鲁来的人里,还有个年岁较大的老者,那老者这时也走到哈鲁身边劝道:“驸马,此时就算杀了大公主,三公主仍旧不能脱困,我们不如先把大公主带回去,用她去交换三公主,这才是上策。”
哈鲁瞪着我看了好久,然后才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别开了脸。那老者见他不再坚持要杀我,当下松了口气,转身朝我行了个礼道:“老臣见过大公主,一路来辛苦大公主了。”
“你们这样将本宫带走,难道就不怕惹怒大清朝的皇帝?你们现在就放我离开,我可以答应你们,既往不究。”我刚说完,原本转开脸哈鲁,回头冷笑道:“你以为你那个皇帝夫婿还有空理你?他早自顾不暇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担心得忍不住道。
“呵,京城一带地龙翻身,这是上天对帝王的警醒,你那皇帝夫婿现在正忙于应付,各地的抨击,哪里有闲暇来管你。”哈鲁说得快意,我听得惊心。
古代的确会把天灾看作是当政者失道的象征,但作为现代人的我知道,那些不过是自然灾害。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在禛身边默默的支持他,而不是被人挟持,给他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