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我正在笨手笨脚的缝着件孩子用的僧衣,坐在脚踏上的佳尔,不时指点我应该如何下针,我看着逐渐成型的小衣服,心里不禁一阵欣喜。宫里虽然有针线妇,但总不比自己亲手为孩子做衣服来得有爱。
缝完一边,我放下针线,不觉得揉了下酸疼的眼睛,地上伺候的佳儿将小僧衣挪到炕几上,又让小太监将羊奶送上说:“主子,这会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安置了呢?”
我接过她手上的盖碗,诧异道:“现在已经那么晚了吗?”
问完我转头就去看摆在矮柜上的西洋钟,只见这时候时针已经指到十一上。我担心的转头问佳尔:“九州青晏还没传话来吗?皇上今夜怎么那么晚了,还没给回来?”
这段时间禛可从来没试过这时分还没回来,佳尔略略想了下说:“主子,要不,奴才让小太监守在门口等着?”
“嗯。”我看着蜡烛的火苗道。禛怎么就忙到这时候,下午的时候明明还派了太监给我送来百子图,问我喜欢画上的哪个小子,我对着那百子图笑了好一会,明明嘴里说想要小格格,这怎么送来的是百子图。那时候也没见来的太监有异样,现在也不过几个时辰,怎么人不会来,也没派个太监来传句话?
我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阵慌乱的脚步声传入,我的心一下提起,难道出事了?我不觉忐忑起来。守在我旁边的佳尔转身就走到外间,很快她便领着个太监回来,我不认得这太监到底是谁,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朝佳尔看去。
佳尔在那太监旁边一脸急色道:“你这不经事的奴才,娘娘就在这,还不赶紧把张太医让你捎的话,再说一遍!”
那太监低着头呈惶呈恐道:“回……回娘娘的话,奴才是给张太医煎药的奴才……”他可能是见了我格外紧张,所以说话也七零八落的,而且尽在说些无用的话。这张太医是顶替钟承希为我护胎的太医,平时做事也是小心谨慎,现在都以入夜,他巴巴的打发近身的人来求见我,必然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可以了,本宫知道你是谁了,张太医他让你给本宫捎来什么话?”我厉声问那太监道。
太监给我问得哑了哑,然后结巴道:“大人让奴才给娘娘捎来句话,胡太医两个时辰前奉旨进园,直到这会还没退值。”
我听了震惊得从站了起来,盯着他再问说:“胡太医被宣进园,到这会还没退出去?”
“回娘娘的话,是的,奴才来那会,胡太医还在九州青晏。”太监被我的语气吓得跪在地上说。
我让佳尔带他出去了,转头就吩咐屋里伺候的太监顺子道:“你赶紧去九州青晏找李公公。”
顺子离开后,我坐立不安的在屋里不断跺步,佳尔很是担心的劝我,或许皇上只是有哪里不自在,才传太医进来,这好好的一个人,明明早上还见着,怎么可能转眼便有事。这些安慰之词,我自己已经反复安慰过自己好几会,但是再想我是越发的不安。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顺子才给回来,原来他根本没能靠近九州青晏的正殿,据他说九州青晏外陈有重兵,甚至有披甲的将士出入。要不是他利索,差点就被侍卫给抓去了,我听了心中的不安涨到极点,那头是不是真的出了事?
我扫了眼屋里,表情各异的众人,没有多想便吩咐道:“佳尔你去传话,立刻备轿,本宫要亲自去九州青晏。”
佳尔听了还想劝阻,但见我一脸坚决的样子,也就不在多说,福了便退了出去,旁边的玉婕担心的小声问我:“主子,您看是不是该把喜儿传进来。”今晚原本没有轮到喜儿守夜,她现在人应该在圆明园边上,奴才们居住的围屋里。
我考虑了下点头说:“好,你去传,不过你得自个悄悄的去,别惊动了任何人。”玉婕谨慎的福了福,匆匆便退了出去。
我转身从怀里掏出把小钥匙,将炕边的百宝架下的小抽屉打开,里面放着串佛珠,它是之前我离开京城养伤时,禛赏我的如朕亲临的信物。我有预感今夜我或许需要用上它,简单收拾过后,我也顾不上更衣,只在外面套了件披风,便匆匆上轿。
果然我的轿子还靠近九州青晏,就有巡园的士兵拦下查问:“哪一处的轿子,下钥时辰已过,为何仍在园中徘徊?”
在这漆黑的夜里,这些巡园士兵哪里分辨得出谁是谁来,我怕他们误事,马上便让佳尔过去亮出腰牌。在圆明园内,禛允了我项特殊的权利,只要我想见他,只要派给小太监过来说,我便能长驱直入九州青晏。
显然谁都没想到,我会那么晚过来九州青晏,所以原本候在九州青晏外的诸臣,根本来不及回避。我从轿中出来,就看见跪了满地的大臣,里面虽然不乏因立有战功而赏戴双眼花翎的老臣,却没有怡王他们几兄弟与其他宗室里的长辈,我原本提着心又稍稍放了下来。看来今日不过是政务繁忙,并非禛的身体出了什么事,要不是现在候在这里的,应该是宗室里的人。因为他们是外臣,我只是扫了眼他们,也不受他们的礼,马上搭着佳尔的手朝云台上走去。
李福守禁闭的殿门外,见是我来,惊讶的朝我看了眼,跨步弯身小声道:“奴才见过娘娘。”
我转头朝殿门外守着的那些侍卫扫了下问李福:“皇上可在里头?”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在里头。”李福恭敬道。
我听完就想推门进殿,这九州青晏我是来过无数回,之前还住在这的东暖阁,从来都是通行无阻,但此时李福却退了一步,弯腰曲膝,压着喉咙说:“娘娘留步,娘娘,万岁爷有旨,如非奉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望着紧闭的殿门,仍旧是问他李福说:“皇上说这任何人,难道还包括本宫?”
皇帝是何等宠我,皇帝身边的这些近人是知道的,所以李福很是为难的,将腰弯得更低道:“求娘娘留步,万岁爷这会正忙着,呆会逮到个空,奴才立刻便去回万岁爷,娘娘您来了。”
周围伺候的太监和侍卫们,将目光全都放在了我的身上,大有要我执意闯殿,他们便立刻将我押下的样子,这样的阵仗看来禛的确是给他们下了旨,我低头看着李福的顶子问:“那本宫就问你一句,皇上可好?”
李福愣了下,然后朝左右打量过,这才趋前一步小声说:“胡太医刚才来请过脉,说万岁爷万安,娘娘您且放心。”
我看着眼前这灯火通明的的九州青晏殿,心知如果我要硬闯,我未必不能闯进去,就算我闯进去了也会被赶出来,现在我身后又有那么多外臣在,如是当着他们的面,硬闯九州青晏,只会授人以把柄,日后不知道会被人如何参陈,图令让禛为难,所以我忍住担心说:“好,我就信你和胡太医这会。”
说完我转身就要领着佳尔她们离开,握着我的手的佳尔担心看着我问:“主子,您的手怎么那么冰,我们是不是传张太医来,去天地一家春候着?”
“不必了。”我这话才说完,身后的殿门吱的一声被人拉开,只听到出来那人压低声量道:“宣太医,快去宣太医。”
我转身就看到张廷玉那夹杂着惊恐与茫然的脸,他见我在显然比李福还要惊讶,李福傻掉的看着我们两个,我捏紧手中那串佛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住道:“还不快去宣太医!”
李福这才领着一个小太监,一溜烟的往外快步跑去。我没管张廷玉举步就要往殿里走,张廷玉见了慌忙摆手说:“娘娘您现在可不能进去啊。”
“不能进去?”我转头皱眉反问他道,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我却没给再开口的机会。
我将手中的佛珠举到他面前说:“张大人,您可认得这串佛珠。”
张廷玉为官多年,他当然认得禛的这串佛珠,我没理他什么反应,撇下他便朝殿里走去,正殿里空无一人,但东暖阁的门却是半开,等我走进东暖阁,看见庄果两王也在里面。他们一个人跪在地上没敢动,另一个苯手笨脚的站在炕边,禛合着眼睛靠在他的身上。
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进来的我,我比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声张,才轻手轻脚的走到庄王身边,从他手上接过禛,轻声问:“皇上您觉得怎么样?”
“朕没事,别慌,朕躺一躺就没事了。”禛软软的靠在我身上道。
身体都脱力成这样,还说没事,禛应该算是这世上最爱睁眼说瞎话的皇帝了吧。我别了个眼色让庄王,帮忙把炕几挪开,将禛整个人扶上炕躺下,等我们扶他躺好,我想站去里间的床上抱床被子来,原本合眼躺着的禛伸手拉住我沙哑道:“容儿?容儿你怎么来了?”
“是臣妾,臣妾来了。”我握起他的手说。
禛用另一边手搭在额头上按了好几下,勉强睁开眼睛望着我说:“朕难道没有让人去告诉你,朕今夜不回天地一家春吗?”
我看着他虚弱的样子,鼻子不禁发酸道:“没有,皇上今日怕是太忙了,连这都给忘了。”
他朝我点了点头轻声笑了笑说:“是啊,朕竟把这给忘了,容儿别怪朕。”
“别说话了,好好歇会,太医也快到了。”我将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说。
“回去吧,这里有李福他们伺候着,这时候你也该上床安置了。”禛握了握我的手说。
“臣妾不回去。”我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丢下他,自己回去天地一家春。
“乖,回去,要不这样,朕亲自送你回去。”他说着还真的想起身,我看了慌忙按住他说:“禛你这是要做什么,快躺下来!”
禛用他那满是倦容的眸子看着我说:“你不想安置,也要想想我们的小格格,她这会肯定累了。”
他自己都病成这样,怎么心里想的还是我和小格格累不累这事,我眼前储起一层雾气说:“容儿和小格格都不累,您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早上起来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
“别哭,傻容儿,朕真的没事,怕是刚才听到那些窝囊话,心里急噪了些,只是觉得有点晕,朕真的没事?”禛安慰我说。
他听到了什么窝囊话,能把他气成这样?这庄果两王怎么就那么有本事,把他四哥气晕了。我一脸怒色,转头瞪着一站一跪着两兄弟,他们兄弟说的是政务,我不便插嘴,但是瞪死他们,我还是能做到的。
庄王给我看得忙低下头去,原本就跪着的果王,很是沉不住气的辩解道:“娘娘,这次真的不是我们的错,是云贵总督和你们暗门的人递上的密折,将皇上气成这样的。”
云贵总督鄂尔泰,还有我们暗门?他这说的是什么。我不解的回头望着禛,他却朝我摇了摇头说:“容儿你就安心养胎,这事朕会处置好的。”
“皇上是不是云南有出了什么事?”我担心的问道。
禛只摇头不说话,倒是站在一边的庄王此时插口说:“皇上此事毕竟与宸妃娘娘有关,臣弟以为,不应该瞒着娘娘。”
庄王的话也不知道禛有没有听进去,我着急的回头想庄王,但是他见禛没说话,也不敢再开口,其实说到云南,又与我有关,怕就是生苗叛乱一事了。
“皇上是不是弹压生苗一事出了乱子?”其实即使不问,我也已经几乎肯定了。
“鄂尔泰密奏,叛乱的寨子,已经从一个蔓延到十数个。”禛缓慢道。
我震惊的回头看着庄王他们,怪不得禛会气成这样,鄂尔泰这次带去弹压的士兵不过三千人,要应对十几个大寨的叛乱,看来非常棘手。
“容儿,你回去天地一家春吧,这几日朕怕是没空过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别为朕担心。”禛定定的看着我说。
看他的样子,他是打定主意不让我插手这件事,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跪安离开。
深夜的圆明园内,四处一片寂静,沿途只听到我们这一行的脚步声,我心里沉甸甸的,回到天地一家春,我让佳尔替我更衣,伺候我上床后,便命她们都退出去,只留下刚进来的喜儿给我守夜。
等佳尔她们都退了出去,我才睁开眼睛转头问守在床边的喜儿:“刚才早些时候,是不是有暗卫送进密折?”
“回主子,两个时辰前,声闻堂堂主的确递进了密折。”喜儿点头道。
“折上的内容,是否与云南有关?”我再又问道。
我的问题大出喜儿的意料,她吃惊的看着我说:“主子您真是料事如神。声闻堂在递折前,曾找过鸠,鸠还为此想进园见主子,但是却被拦住了。”
果然是这样,我看着一旁的地上想了会,摸了摸肚子,小声对小格格说:“额娘还得去处地方,小格格今夜你就陪额娘劳累一次吧。”
说完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地下伺候的喜儿见我起身很是意外,我没让她问,只轻声吩咐道:“送我去陈堂主那。”
刚才在九州青晏听到禛说的,还有那些候在外面的大臣,我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底,现在再听喜儿回的,我一猜到声闻堂与鄂尔泰的密折上写的是什么。边疆叛乱的土司已经从一个变为近十个,涉及的寨子已经从一个蔓延到十几个,而鄂尔泰带领的三千兵马,因为水土不服,加上畏惧生苗的毒物,裹足不前毫无建树。
我为什么会如此清楚知道这些?只因这些都是璇玑给我想出来的法子。要保下岳钟琪头上那颗脑袋,就得给他找个保命的理由。现在两路用兵,如果云南给拖进了困局,那西北便肯定以安稳为上,阵前换帅,这原就是兵家大忌。更别说在云南已经告急的情况下,如果这时追究岳钟琪的罪责,只会让军心大乱,而他岳钟琪只要把握住这段时间,将功补过,朝廷也就不会追究他。
璇玑将办法告诉我的时候,我觉得他这办法实在荒唐,别说我们远千里之外,怎么能让那些土司按我们的意愿叛变,但是现在办到了,我心里却在害怕另一件事,如果此事不是鄂尔泰替我们撒谎,而是土司们真的饭了,那我们要如何将这些反了的土司招安。
石屋里几乎漆黑一片,勉强能看清的地方,也借助从窗口透进的月光。喜儿给我留在外头等候,我刚走进石屋,就听到璇玑的声音响起道:“是不是鄂尔泰密奏求援了?”
“是。鄂尔泰与声闻堂堂主今日都有密折呈入,皇上今夜留在了九州青晏宣见大臣。”我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道。
璇玑依旧被悬在半空,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与他一道策划了件,这般荒唐的事情。我双手揉了好几下,才鼓起勇气问他:“你是如何说服鄂尔泰为我们撒谎的?”
“虽然没有看过那本密折,但是我想鄂尔泰与声闻堂堂主在折里,应该并没有半句虚言。”璇玑的话听到我通身发寒。
“你说什么?他没有半句虚言?那你就是说!那些土寨是真的叛乱了!”我花容失色道。怎么可能?我不过是把璇玑,几封早已经写好的信送出去,那些土司怎么会如此简单就被煽动叛乱。
“他们接到的是朝廷要他们放弃土司地位,彻底归顺大清的劝降书。”璇玑好心解释道。
“你就不怕他们拿着劝降书去找鄂尔泰吗?”这人的胆子到底有多大,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璇玑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给机会他们拿出劝降书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劝降书。而且年七,你不要忘记,是你来找我帮这忙的!”
我很清楚是我找他施以援手,但璇玑他这样做,根本就是在激怒那些土司,我事前万万没有想到,璇玑竟然敢胆大包天到如此境地,用朝廷的名义去逼土司们叛乱。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巴这群土司都成了我们利用的棋子。我们肆意的挑起战火,如果不能迅速扑灭,那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不必怜悯他们,他们也是求仁得仁,若不是心里有过叛乱之心,早有准备,又怎么会马上抵抗住鄂尔泰的弹压。”璇玑的话并没有让我良心好过多少。
我来回绕了好几圈,仍旧不安的质问道:“如果鄂尔泰弹压失败,那云南不就岌岌可危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将朝廷置于个如何危险的境地?”
“年七你是在忋人忧天,回去好好做你的宸妃,鄂尔泰没你想的不经事。”璇玑话语里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知道他的把握到底从何而来。
我从这日起,便开始格外注意云南的消息,甚至不避忌的频频将鸠传入,询问他云南那边是否有传来消息。算一算王夫已经离开个把月,但一封报平安的书信都没有,难道因为这次生苗叛乱,他便连与我互通书信的渠道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