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坦荡荡由许多相互相连的人工小湖泊组成,环着湖泊的北面有一组穿堂建筑,这里是禛万几闲余时最爱来的地方,这里的湖泊里养着从各地进贡而来的各种鱼类,平日禛来这里时,总会放下帝王的身段,对周遭的人无不和颜悦色,所以在这里伺候的奴才们,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
庄、果两王,被他暴喝后,两个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奚乐个以色侍人的人,会惹来自己的皇帝兄长如此怒火。最后还是庄亲王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果王,同时跪到地上。禛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我同样被吓得手脚发软,只是我害怕的原因与庄果两王不同。
我心里已经在想,禛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璇玑的身份,所以见到庄果两王这样羞辱璇玑,才会像现在这样勃然大怒。无论他对允禵的态度如何,允禵毕竟都是他的同胞弟弟。他以前会对允禵生出那么大的怨气,除了是因为允禵是政敌外,更有感自己被最亲的亲人背叛的背叛感,这个弟弟他可以教,可以骂,可以囚,但却轮不到别人去动他一根汗毛。我想到这里,全身不禁哆嗦起来,如果禛心中真的是这样想,现在庄果两王这两位弟弟,不过把允禵当马来羞辱,就已经惹得他雷霆大怒,若他知道我对他弟弟动了那么多的手脚,那我真是万劫不复了。
禛眼里燃着熊熊烈火,周遭便连风也停了,所有人全都屏息忍气,不敢弄出一丝声响,可能因为一下静了下来,他朝周围看了一圈,意识到自己的怒火,看似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就见他深深吸了口气,朝璇玑那边的脚下扫了眼,将怒火勉强憋回肚子里,这才勉强开口说:“不是让你们回去户部好好商议吗?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和些奴才斗气。”
禛这话说得僵硬之极,不过已是给庄,果两王留足了面子,他们知机的双双拜倒说:“皇上教训得是,臣弟们这就回户部。”
“去吧。”禛摆手道。庄果两王当下跪安离开。他们才走远,禛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脸色越发铁青起来,我看到他那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的表情,心知这时无论是谁撞上他这枪头,必然会被训得狗血淋头,所以也只敢站在一边不说话。
突然道不知从哪吹来的邪风,吹得所有人裙摆翻飞,树叶沙沙作响,禛的双手握成拳头,抬头看了着蔚蓝的天空,想了好一会,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站下去的时候,他猛然转身,指着璇玑痛骂道:“他们让你爬,你就爬,你有没想过……有没想过……你……你的傲骨呢,朕问你,你的那一身傲骨呢!”
面纱下的璇玑诧异的望着指责自己的皇帝,眼前这位盛怒中的君王,根本就不像是在问陈福这个人问题,而是在问他允禵,他那身为皇子的骄傲去了哪里。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自己哥哥,经过那么多年的磨难,还有那些多的生离死别,他的骄傲早就成为死去亲人的随葬品,现在他还能做的,或许就是完成自己对站在他们旁边那个,叫做姬容蓉的女人的诺言。
他想这个世间上最了解自己哥哥想要什么的人,并不是所有人以为的十三爷怡王,而是他允禵,他这个作为皇帝同胞弟弟的人,他们两兄弟就是太了解对方所求,所以才会闹成后来那样两看相厌。因为隔着黑纱,他肆意的把目光转向宸妃那一边,他知道即使这样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贪恋看了眼这个和自己已经闹不清什么关系的女人,收回目光后,他双膝跪到地上。
我看见璇玑应声跪到地上,哀求道:“奴才是皇上的人,奴才知道自己刚才给皇上丢人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边说边双手左右开弓,扬手就朝自己脸刮去,啪啪的掌刮声,只是听声音就知道,他并没有对自己留力,他真的是出尽了力气在刮自己,宫里的奴才做错事情的时候,都会用这个办法来求饶,但是到了他身上,我却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做。
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开始失控。禛低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璇玑,迟疑的问他:“你刚才那句话,说的是?”
“奴才是皇上的人,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会给皇上丢人。”璇玑说完匍匐到禛脚下。
禛挑眉声音沙哑的重复道:“奴才?朕的奴才?”
“皇上的奴才,奴才是皇上的奴才。”璇玑再次重复道。
禛红了眼睛的看着璇玑,他那表情是我从来未曾见过的,我肚子里的孩子这时也感觉到我的紧张,不知道踢脚闹脾气,我今天原本就累了一个上午,这时候她再闹起来,已经超过我体力的承受范围,我不觉抽气的出声道:“喜儿……扶……”
禛和璇玑几乎同时朝我这边看过来,我看不见璇玑的表情,不过能感觉到他的担忧,而禛见我痛苦的样子,一下从盛怒中清醒过来,快步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搂进自己怀里关切的问:“容儿你觉得哪不舒服?”
我勉强摇了摇头,只是担心的看着他,我担心他已经把一切都看了出来,禛对上我的眼睛,然后将脸转开吩咐旁边的太监:“宣太医,快!”我没看见藏在禛眼底的苦涩,也没注意到他转回头的时候,其实往璇玑那方向看过去那深思的样子。
太监用肩舆将我抬进湖边的围屋中,禛一直就陪在我身边,当我躺好他还是牵着我的手说:“容儿刚才是不是被朕吓到了?”
“没有,皇上怎么会这样说,皇上责备的又不是容儿。”我连忙辩解说。
禛抬起头,朝窗外看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此时的眼神里带着妥协的意味。他拉我的那手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力说:“容儿不必担心,陈堂主他毕竟是你暗门的人,还是……祥弟关爱的人,朕不会真的为难他的。”
“皇上,陈堂主他……”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禛的话总让我觉得都不过是他想好的借口,我忐忑不安的打量着他的脸色。
我不知道我看他的样子,让禛心中不禁嘘唏,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关系竟疏远至此,他自己一手抚育长大的孩子,同床共枕一年有余的伴侣,什么时候开始将对自己的信任转变成防备,甚至相比起自己,更加信任他人。他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容儿,知不知道这种渐渐的改变,正在无情的蚕食他们之间的感情。每一个晚上,只有等容儿睡着以后,他才敢睁开眼睛,好好端详自己深爱着的女人,只有这个时候他敢放心,甚至肆无忌惮的将她仔细打量,看看她是肥了还是瘦了,是否又憔悴了?
容儿醒着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对自己强迫她打胎的担心,还是其他原因,每每总会不自觉的在用,担心探究的目光看自己。他没告诉容儿,她的目光总让他觉得痛苦,他想告诉容儿,自己不是狠心的阿玛,决定放弃小格格,挽救她的性命时,他在佛堂渡过了无数个夜晚。他斋戒,每日只进一顿,甚至不惜用自己的阳寿做交换,不断向菩萨祈祷,企求菩萨庇佑他的妻女。
太医请过脉后,只说我需好生养着,这样一句话如同什么都没有说,倒是禛怕出意外,命太监往佟家花园将我的情况告知了王夫。王夫那边很快传回消息,王夫觉得过蛊一事不能再拖,让我们做好准备,明日便过蛊。
这决定来得让有点措手不及,处理过伤口后进屋见我们的璇玑,却比我们都要从容,只说明日过蛊前,需得将云南那边的事务交接清楚。因为我累倒了,原本璇玑应该交到我手上那部分事务,我便让他先交予鸠。
第二天一早,便有执事太监来请驾,我一夜辗转难眠,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被宫女伺候完更衣,我发现从早上起来,禛无数次朝我这边看过来,但终究没有说话,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他是在担心过蛊一事。
虽然我听王夫父亲详细说过过蛊的过程,但毕竟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禛。我们默默的用过热点,分别乘肩舆朝不同的方向而去,我来到圆明园西面的一片空地,那块空地原本并无建筑,但这时空地的中间被人用巨大的石块,搭建出一间不大的石屋。石屋外按八卦方位,盘膝坐着十数个血奴,血奴见我前来,石屋内不知道燃着药香,我知道这是用来安抚母蛊的,王夫父亲正盘膝坐在一边的地沙锅,等着那里。
石屋里非常简陋,最中间的位置被人用纱帘围了起来,那纱帘是从屋顶垂下,将中间那块位置围得密不透风,我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王夫盘膝坐在一边的地上朝我招手道:“容儿,过来。”
等我走到他身前,缓慢的蹲下,他伸出双手,右手持刀,左手平展,等我把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掌上,他一把握紧我的手腕说:“容儿不要害怕,到了晚上你就会醒来。”
他话音刚落,那条被钕族敬为圣尊的小蛇,从他的手腕滑出,滑到我的手腕上,只见它猛然张嘴,一口朝我的血管咬下去,我虽然早就知道会被蛇咬,但事到临头心里仍旧会害怕,幸好王夫一直抓紧我的手,被咬以后,原本透明的小蛇,开始渐渐变红,随后又褪去颜色,最后全身想被纹上花纹一样,细丝般的纹路趴满全身,王夫等小蛇全身都布满血红色的细丝,用另一边手将小蛇抓起,我被咬的手臂顿时没了知觉,渐渐的是半边身,最后我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王夫拿着小蛇走进纱围中,我的意识逐渐溃散,但还是能听到从纱围中传出的金属撞击声与肉体吃疼的声音,而再接下去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我已经在九州青晏殿的东暖阁内,我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禛,他坐在床尾,挨着床边,手里拿着幅眼镜,借着床边点着的宫灯的光线,正在看本白本。我见他看得入神便不想打扰他,自己动了动手脚,我发现整个人似乎轻松了许多,之前那些疲惫感,已经一扫其空。
我慢慢的想自己坐起来,只是我才动,禛便已经察觉,他忙放下手中的白本,坐到床头双手将我扶起来,一屋子等着的奴才,见我醒来,一直准备好的佳尔,将碗温热的泉水捧到我说:“主子渴了吗?”
禛伸手接过那茶碗送到我嘴边说:“来,喝点水。”我靠在他怀里喝了几口,等我点头说够了以后,佳尔将茶碗接过拿走,屋里伺候着的宫女太监,这时排了三排后,宫女福下,太监跪下齐声道:“给娘娘道喜了。”这是宫里的习俗,只要有主子大病初愈,奴才们都得向她道喜,据说这样可以赶走病气。
我抬头看着这暖阁内,未曾变过的摆设,从怀孕到犯病,再到现在过了母蛊,时间好象不过转瞬间。禛扶我再躺下说:“明日王夫便要离京,容儿你再躺躺,明日好有精神劲去送别王夫。”
我知道过蛊以后,王夫很快会离开,也就点了点头,用手拉了拉他说:“好,皇上您也早点安置。”
禛听过我蚊子般的声音后,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上了床直接躺到我身边,佳尔她们很快便暖阁内的所有宫灯弄熄,只留下外间的一盏小八角宫灯。
给王夫送行,比我想象中的难受,他把那尾圣尊小蛇和一柄异常锋利的匕首留给了我,我不知道他给我匕首的原因,不过我知道为什么他将圣尊留予我,圣尊是钕族女主的传位信物,我有了圣尊,其他人想夺女主之位便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临行前,王夫将我叫到自己的轿前细声的一再吩咐我,这几个月里,我没了母蛊,就于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这件事钕族中人都有所闻,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注意自己的安全。平时若有时间就去陪陪我的正夫,在替我代管母蛊这几个月里,他的五觉都被封了,只有我能用心通与他交流,我成了他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