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慧与福儿的事情似乎告一段,我没有时间回头去审视,在这件事情上的诸多疑点,便开始随禛移居圆明园,前来恭贺我换服的各族使者,这时候也开始陆续离京。这批聚集在京城的使者逐渐离去,令我也随之松了口气。使者离京前,得来向我辞行。钕族这边的事务,禛又无法插手,我只能每日坐马车,去佟家花园接见前来辞别的使者。
挺着几个月的肚子,我的身子越来越沉,经过端慧一事后,我的精神也越来越不好,不过在禛面前,我还是硬撑着,怕他会担心,毕竟很快就会过蛊,我想等我把母蛊过到璇玑身上以后,我的身体就会不再那么吃力。
“主子?主子?”
喜儿的声音把我从沉睡中叫醒,虽然没有全醒过来,我也察觉自己坐着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我抬起头眯起眼睛问喜儿:“怎么?是不是到了。”
喜儿马上摇了摇头说:“没有,主子我们还在路上。”还在半路,马车便停了下来,再加上喜儿惴惴不安的样子,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事。
如果是有人要袭击我,估计我这会也不能这样安稳的坐在马车上,所以也就剩下一种可能性,我扶着引枕坐正问:“谁拦下我们的马车?”
喜儿惊讶的反问我:“主子,您怎么知道,是有人拦下了我们的马车,对方自称是江南一带的大夫,他说有事想求见门主您。”
我低头将刚才弄乱的衣裳拉平:“我并不认识什么江南大夫,我们素昧平生,你们打发他走吧。”
喜儿听见我让打发他们走,立刻欣然去到车帘边命令侍卫将对方撵走。也难怪他们会如此紧张,毕竟一年前,我被殷奎刺伤那会,情形和今天几乎一模一样,殷奎便是在我进宫的半路拦下我,所以现在喜儿再见有人拦我的马车,才会如此紧张。
马的撕叫声,人的推撞声,一下从外面传进马车。
“老夫真的有事要求见你们门主……”
“年门主……年门主……”
这把苍老的声音,对我来陌生得很,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见都没见过人,为什么会知道我马车会经过这里,等在此地拦下车驾。
“你们……你们将这个拿给你们主子看……她会见我们的!”这话语里的箴定听得我不禁想,难道他们是受何人所托来见我的?
暗卫们怕过于张扬,所以没有全部显身,这一下子竟没办法将他们赶走,我坐在车里,听到外面那越来越大的动静,转头低声对喜儿说:“喜儿你去看看,对方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为何如此肯定我会见他们。”
喜儿领命下车,很快她回了来,手里拿个挂项链,她还没开口,我便目瞪口呆的看着,项链上挂着那个佛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方那么确定我会见他们,他们手上拿着的居然是先帝赐于璇玑内藏佛骨舍利的佛牌!
这快佛牌,上次我看见的时候,它还在璇玑的手上,为什么这会竟落到个不知命的大夫手里。我一把拿过那佛牌,把佛牌拽到手里说:“让他们过来。”
喜儿见我接过那佛牌,已经满面疑惑,现在再听到我愿意见他们,更是惊讶的看着我,她迟疑了下才略带不安道:“主子,对方说他们有病人,不方便过来,还请主子移步到他们车上。”
病人?什么病人?对方的话让我越发糊涂,不过我知道要知道真相,只能到他们的马车里去。所以我不顾喜儿他们的反对,执意要到对方的马车上去。
那对方的马车非常简陋,等我走近马车想揭帘上车时,突然一个老者从里面探头出来说:“还请门主恕罪,还请您就站在这车边说话。”
扶着我的喜儿,还有逾步逾随跟在我身后的暗卫们,全都一下瞪着那老者,老者缩了缩对我露出个无奈的笑容说:“实在不是想怠慢门主,只是现在您还是别上车的好。”他说完便把车帘全部揭开,车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正压在另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身上。被压着那人死命挣扎,呜呜的发出哀鸣声。
被压着那人,双手被小童反绞身后,小童按在他身上不断安抚说:“忍一忍,再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的,你要忍不住,那就得吃药了!”
他身下那人,听到吃药两个字,顿时定了下来,不过很快又开始反抗。我不知道他们让我看两个孩子打架是什么意思,我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那佛牌。
我举高手中的佛牌说:“这乃是妾身一位至交之物,不知道老先生是从何处得来。”
那老者还没答话,被小童压着那孩子就已经呵呵的笑起来,他的笑声诡异无比,听了让人寒入心扉,我转头盯紧那孩子,老者满脸悲伤的转头看着那孩子说:“年门主她现在来了,你有什么话,要和她说的,你就赶紧说吧。”
被压着那孩子,听了老者那话,缓缓朝我抬起头来,等我看清楚那孩子的脸,我惊得身子晃了晃就要往后倒,幸好旁边的喜儿马上便将我扶稳。
我张了张嘴几乎发不出声音道:“福……儿……”璇玑不断要找的人,端慧为了找她连命都搭上了,但仍旧不知去向的福儿,居然在这里被我见到了。
“快,快松开她!”我叠声指着福儿对那老者命令道。
老者怜悯的望着我,摇头拒绝说:“门主,不是老夫存心伤害孩子,只是这孩子得了病,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所以不把她抓紧,她会伤到你的。”
知道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无论是老者还是压着福儿那小童,露在衣服外面的手和脸上,都有无数新旧不一的小伤疤。被押着的福儿,这时断续道:“张……张大夫……把……把我捆……捆起来。”
老者听了,只是默默点头,然后拿起一早就准备在车里的麻绳,熟练的把福儿捆了起来,我站在车外面,看着这一切,不禁心酸,这个被璇玑放在手心里的孩子,这时候居然得被捆绑起来,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福儿,你别怕,我让暗卫送你去处安全的地方,你身上的病,我们可以慢慢治,我相信这天底下一定有能治好你的大夫。”我对车里的福儿安抚道。她这个样子,我是不能直接把她带回去的,若璇玑知道她病成这样,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先将她安置在个安全的地方。
谁知道福儿听了我说的,对着我眼睛发红的摇头说:“不行的,福儿不能跟你回去,要阿玛见到我这个模样,怕会伤心得不得了,福儿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害怕,但发病以后,福儿才知道,自己还是会害怕,我怕自己会……会死在阿玛面前,福儿不愿这样,所以才求十三叔将福儿送走。”
她轻轻几句,便把火烧寺院的缘由说了出来。原来十三爷将她送走是出于她自己的请求。她所怕的,我们又何尝不怕,十三爷一直不愿透露福儿的去向,怕也就是怕这点吧。
我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摸福儿的头发,却是怎么也够不到。她见我这样,眼眶盈满泪水说:“上次见面,福儿对你那般失礼,还请您不要见怪。”
“不,我没有。”我连忙说,想起上次见面时她那失控的样子,怕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开始发病了吧。但是这个世间上,那里会有这样的病?我眉头紧皱看着那老者问:“我们家孩子害的到底是什么病?你若答得不尽不实,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老者愣了愣才说:“这孩子害的是什么病?你想听真话还是安慰的虚言?”
我身边的喜儿听到他拖延,瞪着他立刻喝道:“我看你是真不想要脑袋了!”
老者撇了眼喜儿说:“老夫被你们家莫名其妙的弄到京城来,之前因为治不好这孩子的病,已经被你家老爷威吓过无数次。这次老夫答应孩子的要求,要带她回去看看江南风光,也已经把自己豁出去了。”
我没有时间听他在着抱怨,插嘴便道:“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妾身怕的不是什么真话,而是大夫你是否有能耐将孩子的病治好,并非妾身夸口,只要是这世间有的药,即便只是出现在药书之上,妾身也有办法找来。”
老者瞠目结舌的看着我,似乎是从来没见过个敢夸下如此海口的人,半响才反应过来回头对福儿说:“怪不得你脾气大,你们家还真实尽出些爱口出狂言的人。”
福儿听了嘴角往上翘的笑着说:“老张,你只是不对他们知之不深。”
我见话题一路往别处拐,知道或许是福儿不愿让我知道,我也就不便勉强。福儿这次来见我,必定是临行前有所交代,这或许是她最后留给我们的话,我不能浪费了她的心意道:“福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和四伯母说。”
福儿手脚都被捆着,她全身朝我这边挪了下,才望着我手里那佛牌说:“之前阿玛将它给福儿,这次福儿离开,怕就再也见不到阿玛了,这是玛法留给阿玛的宝物,福儿不能带走,还望伯母您能在适当的时候,代为转交给阿玛。”
我捏紧手里那块佛牌,我知道它的来历,更知道它是何等的宝贵,福儿说自己不敢带走,我能明白她的心情,所以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四伯母答应你。”
福儿还想说什么,但是我身后的一名暗卫此时上前,附在喜儿耳边说了几句,喜儿略略吃惊的扫过福儿,然后回我说:“主子,陈堂主领着暗卫正朝我们这边过来,片刻后便到。”
福儿一听,立刻扭头对那张大夫说:“快,我们这就离开。”我不忍的看着她说:“你……你真的不想再见你阿玛一面,他这些天为了找你……”
“不,福儿不能再拖累十四叔了。”福儿断然摇头打断我的话道。
临走前,我盯着那张大夫的眼睛低声问他:“你们带走福儿,十三爷可知道?”
那张大夫看了看我,又回头望了望福儿,点头答我说:“老爷都知道。”我这才命暗卫们让出道路,给他们的马车离开,我看着他们的马车绝尘而去。身后璇玑匆忙的脚步声便已经来到。我把手中拿着的佛牌放到怀里藏好,整了整衣领才从容的转过身去,对上找来的璇玑的脸,用平常的语气道:“堂主怎么来了?”
虽然匆匆而来,但是璇玑身上的道袍,乃至头上戴的面纱都丝毫看不出有一丝凌乱。他来到我身边不到半步的位置,不着痕迹的打量周围说:“刚才接到暗卫飞报,有人在半路拦下你的马车,我想是哪来的贼人竟然敢伏击你,便带人赶来看你的热闹。”
这人说话经常口不对心,他怕是担心我被伏击,带人赶来救援的吧。我注意到他带来的血奴,替换下守护在最外围的暗卫,外围血奴的站位全都缩了回来,保卫圈缩成了之前的一半大小,将我紧紧的护在中间。
他嘴上调侃我,另一边又护着我缓慢的,往马车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他现在站的位置,是我最容易被敌人偷袭的方位,我忍不住用手隔着衣服摸了下那佛牌,如果璇玑知道现在自己那么小心堤防的敌人是福儿,他会怎样反应?立刻追上去吗?
福儿在他心里的地位,我相信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以为我有危险,就立刻赶来营救我,我又怎么能在他一生的伤疤上,再撒一把盐,福儿这一去怕是不会有机会再回来了,一生的最后一面,我怎么能够连这都残忍的剥夺掉。
我伸手从怀里拿出佛牌拉住他,另一边手指着福儿离开的方向说:“她刚走,走不远的,你去追她吧。”
璇玑低头扫过我手里的佛牌,缓缓抬头看着我,不过很快他便放软声音道:“时候不早了,来吧,我们该去佟家花园了。”说完他首先举步往马车的方向继续走去。我可能被他的反应弄糊涂了,以为他是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所以再道:“我说的是福儿,刚才拦我的是福儿。她乘的马车刚离开,你现在去追,应该还能追得上!”
我看见璇玑的背影明显僵了下,然后低声伤感道:“这如果是她所求,我愿意给她?”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难道他已经知道一切?
“你……你这话?”我话还没说完,璇玑已经转身把手盖在我拿着佛牌的手掌上,他脸上戴着面纱,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想如果能看到的话,一定会看见他眼中那份惨痛。
他自嘲的笑道:“这些天来你以为我从来没有好好想过,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能够被人轻易谋算的人吗?”璇玑的话等于承认了,他已经知道福儿一事的真相。
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他,他自己已经抬起头朝福儿远去的方向看了眼,然后拉紧我的手声音一变道:“该回去了,走吧。”
他说完不由分说,转身便拉着我朝马车走去,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周围突然寂静了下来,原本不时传来的鸟叫声,这时候已经全然听不到,护我周围的侍卫,全都紧握住手中的武器,整个气氛为之一变。
走到马车边,璇玑亲手扶我上马车,我坐上马车后,反手拉住他的衣袖说:“你是不是接到什么密报?”
璇玑贴近我压低声音道:“皇上刚才收到云南总督鄂尔泰的密折,边陲生苗叛乱了,鄂尔泰已经点了三千旗兵前往弹压。”
怪不得他听说我在半路被人拦截,会立刻带领血奴赶来营救。生苗叛乱一事,肯定与我那两位妹妹脱不了关系,而我的存在肯定已经成为她们最大的挡路石。璇玑见我眉头紧皱,伸手轻轻握了我一下说:“放心,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他的誓言,听得我愕然抬头,但等我抬起头,璇玑已经命人扬起,代表着钕族长公主的旗帜。那面迎风招展的漆黑的旗帜上,盘旋这一条长着翅膀的血红大蛇,对于钕族来说,这面旗帜仅次于女主黑底金蛇旗。只有大公主所在的地方,才能扬起这面蛇旗。
想行刺我的人,必然有万全的准备,璇玑露出这面旗帜,应该是想警告对方,如果他们在这面旗帜下动手,那他行刺的就不单是大清的皇妃,还是钕族的大公主,这样的双重身份下,谁动了我也就等同向两个国家宣战。
璇玑没再回头看我一眼,而是翻身骑上血奴牵来的宝马。喜儿跟在我旁边,扶我往马车里挪,再将车帘放下。在这样片肃杀的气氛下,我的马车在璇玑他们的护送下,开始往佟家花园赶去。
我坐在飞驰的马车里,不禁在想,如果不是外面有人想行刺我,璇玑他真的能忍心,连福儿这最后一面都不见吗?要知道今天过后,我们或许今生都再也见不到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