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太监后面进到养心殿后殿明间门外,侧耳细听屋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传出下翻页音,引路的太监回身示意让我在外面等着,他弯着腰轻手轻脚溜进屋里。
不一会我就听见屋里传出李福间断的声音道:“万岁爷……娘娘……候……”
“传。”禛很干脆道。很快李福便从屋里出来扬声道:“皇上有旨,传宸妃。”
我平整了下自己身上的袍子,李福拦下小太监,亲自为我揭起竹帘,我抬头便跨步走进屋内。禛正做在北向的炕床上,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我走到他面前三步处停住,福下半膝将右手举高到眉头处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禛没抬起头来看我,只用仍旧拿着笔的手,指了指炕床的另一边道:“起来吧,坐。”
我放轻脚步走到床边,踩上脚踏一边手扶腰,一边手扶着床边,慢慢坐下,不过即使坐下我也不过坐了半边屁股。等我坐好抬头,就看见禛眉头紧皱的望着我,不对应该说是看着我坐那位置,不用他开口,旁边伺候的李福已经会意,李福带着个宫女来到我身边,他让一名宫女扶我,自己忙将扶枕拉到我后背,另一名宫女跪在地上,帮我把鞋子脱下,在她们三个人的伺候下,我整个人都坐到了炕上。禛这才低下头去继续批他的折。
他就这样把我晾在一边,期间李福领着太监将一张高脚几摆到炕边,我不远的位置处,在上面摆上个八宝盒,盒里一边放着几色零嘴,另一边是水果,我扫了眼都是些我这段时间爱吃的。这些东西不用提,也是禛吩咐李福准备的。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太过多疑,现在想用吃的来贿赂我,与我重新修好?
我不过把目光停了停在苹果上,一旁伺候的宫女马上便取了个苹果,削好放在小瓷碟上送到我面前,我看了看那削好的苹果开始有点犯难,这一个苹果,我根本吃不完。
一直不管不问我的禛,突然开口道:“太医说吃些苹果对你的身体好。”他明明没朝我这边看过一眼,怎么也知道宫女给我削了苹果。禛见我既不作声,也没拿起那苹果,语气不觉放重道:“这苹果吃下去对小格格也有好处的。”
“我……我吃不完这么一大个。”我低声犹豫道。禛却像没听见,继续看他的折子,不在吭声。我看了看禛,又看了看面前那苹果,所谓君要臣死,臣都不能不死,何况禛现在还是为了我好,让我吃这个我喜欢吃的苹果,我一鼓作气视死如归的拿起面前这大苹果,张嘴一口就给咬下去。
虽然我真的很想把苹果给吃完,不要把它浪费掉,可是才吃到一小半,我已经有饱的感觉,如果是以前挤一挤也还能挤进胃里,但自从小格格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就不敢再吃得太饱,因为小格格已经开始顶着我的胃,我已经开始少吃多餐,要是一次吃得多了,我就觉得想吐。
禛是个节俭的皇帝,虽然不会在生活上苛刻自己和后宫,却也从来不允许宫人奢侈浪费,我要当着他的脸把个才吃了小半的苹果扔掉,怕肯定会惹来一顿教育。我拿着那苹果在嘴边磨蹭了好长一段时间,捣鼓着要用什么借口把苹果给扔掉。
说苹果坏了?不行,这样的话,从贡入苹果的官员,到御膳房,再到养心殿这边,估计会有一堆人倒霉。
说苹果太酸?也不行,理由同上。
说自己饱了?这个理由最真实,但是如果饱,又何必让宫女给自己削苹果呢。
我为不知道怎么扔掉这个苹果而惆怅。一直在对面批折的禛突然朝我伸出自己的左手道:“拿来。”
我不知道他要拿什么?一下愣住,傻傻的看着他。
他等了许久不见我动作,抬了下头望了我手中的苹果一眼道:“苹果,拿来。”
原来他是让我把苹果给他,我立刻把这烫手苹果递到他手中,他接过苹果后,仍旧低头看他的折子,收回的左手拿着那颗苹果看也不看就递到自己嘴边吃了起来。我当下看傻眼了,不好意思道:“皇上……皇上……”
“什么事。”他吃着苹果口齿不清道。
“这苹果容儿吃过了。”我低声喃喃道。
皇帝老爷他敢情没听清楚我说的话,也就回了我声:“嗯。”苹果仍旧吃得很欢快。
我眼看着苹果都快给他吃到肚子里去,想着要他到最后才想到,现在其实是在吃我的口水这问题,他这个别扭皇帝会不会炸毛啊。我咬了咬牙觉得冒险大声道:“皇上那苹果容儿吃过的,脏了,您别吃!”
屋里伺候的奴才们,被我这一声震得全傻了的看着我,禛的笔也停在空中,整个人似乎僵住了。我知道自己这会肯定是说错话了,要不是他们不会这样的反应,来到古代如果说我多学了什么,那就得说我学会见机,如何给自己请罪,逃避更糟糕的情况出现。
我将手支在床上,挺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跪起来就道:“奴才知错了,奴才向皇上请罪。”
禛一脸愕然的望着我,眼神里竟满是哀伤说:“容儿,你是朕的妃子,你和朕连孩子都有了,难道我们之间还讲究这些?在你心里,朕……朕到底是不是……是不是……”他声音到最后,竟已经说不下去。
我这下可是全慌了,这明明眼看着我们就要和好如初了,我吃不下苹果,他都体贴的帮我吃了,我为什么就那么笨,为什么就要叫停他,我一慌神就想起身过去抓住禛的手告诉我,他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可是我才动作,右脚的肌肉竟硬成一块,疼得我一下冷汗直流,呻/吟着就朝一边的扶枕倒去。
另一边的禛慌忙起身过来我这边,发急的问我:“容儿,你哪里不舒服?”
我的右脚抽筋,疼得我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指着自己的右腿,禛单膝跪在我身边,见我指着自己的右脚,马上明白我是在抽筋,他一手抓住我的脚底,一手按住我的腿,帮我按摩右脚。
我的右脚经他按摩后,慢慢松弛下来,松了以后这才不疼,但我已经汗流浃背,累得摊倒在炕床上。我突然觉得一只温热的手伸进了我的袍子里探向我的裤头,我不知道禛想做什么,马上按住他的手说:“皇上您这是?”
禛垂目看着我按住他的手苦笑道:“朕让奴才们拿热水来给你敷脚,用热的东西敷一下,你会觉得舒服很多的。”
我知道自己误会了禛,一脸通红的将手放开,禛帮我把褥裤脱掉,用宫女们送上的热毛巾,帮我敷在右腿上,等敷好右腿,禛又让宫女绞些没那么热的毛巾过来,帮我仔细的把额头脖子上的汗擦干。
他是皇帝,已经不需要像这样伺候任何人,但他丝毫没有不乐意,我看见他着急心痛我的样子,眼睛不觉得湿润道:“禛,容儿不痛了,你别难过。”
他听到我这样说,手上的动作一下停了下来,将头扭到一边去不让我看到,我伸手一下拉住他的手说:“禛,你为什么那么多天不让容儿见你。容儿给人欺负了,你知道吗?”
禛一下回头,眼神凌厉的盯着我说:“谁,谁有这份胆子欺负你。”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凝,璇玑那话在我脑海里不自觉的响起,‘他再宠隆你,他还是皇帝,你该自己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别人是帮不了你多少会的。’。璇玑出面,安嫔不惜牺牲自己撒的慌,就是在为我铺路。我爱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想过要骗他,但是这个世间上有很多说不清楚,道不明的事情,我们必须要用善意的谎言去解释它们。我不想失去禛的爱,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弟弟下了蛊,让他那别扭离心的弟弟成了自己的正夫。
人一旦下了决心,那很多话便能自然而然的说出口,我当初对着禛撒了一个谎言,现在就要用无数无数的谎言来圆谎,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聪明还是愚蠢,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只知道现在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拉着禛的手道:“容儿给安嫔赶出御花园,不但在后宫诸妃里失了颜面,那天容儿被赶出来后,还在夹道上遇见自己的影堂堂主。”说完我抿着嘴别开头去。
如果一个人对某件事情起了疑心,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自己先把事情说出来,按你想对方相信的说法,说出来让他相信你说的才是真的。
“哎,傻容儿,安嫔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给长辈训几句,哪里就失了颜面。”禛叹息着劝慰我道。
我当即咬唇回头瞪着禛恼道:“但是容儿还在陈福面前丢了人,他不过是我的一个奴才,在自己的奴才面前如此丢人,您说容儿这脸往后往那搁!更别说这陈福现在恃着能为容儿过蛊,对着容儿早就一幅了不起的模样。”
禛凝眉深深的看着我问:“陈福他真的如此大胆,还敢给你脸色看?”
“禛是真的!他有个师兄是个喇嘛。以前他还算听他师兄的话,他师兄是个知道进退的人,对容儿也是忠心耿耿,容儿原本想让他师兄去教训他一轮,让他知道个好歹。但他居然把自己师兄给抓了,也不知道给关到哪去了,我一直都等不到人回来复命!”我一口气说完,这假中有真的大话,紧紧的盯着禛的眼睛,看着他的反应。
禛同样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看见他眼眸里影出的自己,我气鼓鼓的样子,十足个不懂事的孩子。我知道现在才是最关键的时刻,谁心中更爱对方一些,谁就会先缴械投降,我知道自己如果先败下阵来,那便会全盘皆输,为了守住我的爱,我把心底欺骗禛的那份愧疚视而不见。我们彼此就这样看着对方,谁都没先开声,就在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下去时,禛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我腿上的毛巾说:“这些毛巾都凉了,朕让她们换新的来。”
说话间,我见到他的眼底闪过阵释然,他选择了相信我的话。等他用宫女递过来的热毛巾帮我把右腿的毛巾换过。他便坐在我身边,挥手让宫女们全退出去,回头看着我思量了会才说:“容儿,要在后宫里立足,你得靠你自己,平时多留意皇后是如何待人接物,后宫中自有其自己一套的生存规则。你进了宫就得从头学起,以前在外面那套,在宫里是未必能行得通的。不过容儿你也别害怕,朕永远在你身后,御人之术不外乎恩威并施。你在宫里住段时间,习惯了自然也就能如鱼得水。”
皇帝向来不管诸妃间的事情,禛竟为我想到这一步,可见他心里我的地位,我两只手一起抓住他,感动道:“禛,你对容儿真好。”
“傻孩子,你这话都说了多少回,只是每回哄得我开心了,转头也就忘了。”禛舒颜道。
我马上开口想向他保证,这次不会再这样了,但他笑着摇头捂住我的嘴说:“朕知道你的心意了,你不用说出口。”
“至于陈堂主,不说他将为你过蛊,单论他之前为朝廷办的事情,他的确是立有功勋。而且他这人谋略过人,只是行事只爱剑走偏锋,这点稍有不甚,便会坏了大事。他是人才,要能用在社稷,我们自当优容他。”听到禛这样说璇玑,我深怕他还在怀疑,我对璇玑有私情,马上便插嘴道:“但是他侍才傲物,容儿这小庙,供不起他这尊菩萨,要不,皇上您让他去给十三爷当差去。”
禛听到我这句看似掏心底的话,嘴角不觉轻翘,眼睛里也有了笑意说:“容儿你就那么厌恶他?”
“有个这样爱讽刺自己的奴才,我看谁都会厌恶!”我这句话倒不是骗禛,璇玑他简直就是把讽刺我当己任。每次见到不刺我几句,他便浑身不自在。
“好了,等你平安生下小格格,到时候若他还是不知道好歹,朕自然会让他收敛,日后要他真的惹你生厌得厉害,朕会把他放到别处去的,不过眼前不行,他在会为你挡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容儿你得相信朕,日后你自然会知道,朕这样安排的用意。”禛说到最后,已经是一脸严色。
我只能点头答应,可是禛说璇玑会给我挡去麻烦,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除了过蛊,禛还需要他给我做什么?这是不是与禛连日来召见他有关?怪不得那天我问璇玑,禛宣他过宫是不是真的有要务商谈,璇玑会迟疑了那么久才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