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尴尬的把目光从木桶处转开,没看见璇玑自嘲笑容。屋外进来的人,脚步声极轻,眼看就要走进屏风后面来。
“将袍子放下,统统退出去门外候着。”木桶里的璇玑适时开声命令道。
已经来到屏风前的人,一下收住脚步道:“诺。”他们如同来时一样,很快便近乎无声的给退了出去。
我看到被进来的人放到一边的托盘里放着干净的衣物,知道他们是进来璇玑起身的,这下可好了,璇玑帮我把人喝了出去,免除了我的尴尬,让我不至于想挖坑把自己直接给埋了。但这样一来,又有谁能扶他出来穿衣。我愣了愣最后还是认命的从托盘里拿出那件阔袍走近木桶。
泡在木桶里的璇玑两颊绯红,我不知道他是泡得太久,还是因为我的出现而感到不好意思。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开口才好时,璇玑用命令的语气道:“把袍子给我,你可以回去屏风那边了。”
我讨厌他命令的口气,不过现在可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我按他说的把衣服放到他伸出的手上,便快步退到屏风边上去,转过身后背对着璇玑说:“可以了,我已经背对着你,你可以出来了。”
回答我的是唰一下的水声,我知道这是璇玑从水中站了起来。木桶里的药汤被他这样一搅动,整个房间里的药味更加浓郁。我闻着那夹杂着腥臭的药味,心想这是那门子的汤药,怎么闻起来如此恶心。我以前自己不知道璇玑还有这种嗜好,洗个澡也要泡这样恶心的东西。
我还在想着璇玑到底还要磨蹭多长时间,才肯从木桶里出来,咚的一下重物入水的声音,便撞入我的耳膜,我一下醒悟过来,璇玑他的眼睛看不见,让个瞎子自己从木桶里摸出来,我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璇玑,璇玑?你没事吧?”我着急的开声问道。
但那下水声过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当即再也管不了什么男女有别,转身就冲到木桶前,木桶里,璇玑整个人泡在漆黑的药汁里,剩下个头露在水面上,我低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我还以为他刚才摔进水里,撞到了头晕了过去,所以才没有回答我,这时见他虽然不算一点事都没有,但总算头是露在水面上的,回答我一声还是可以的,他刚才竟就这样一声不吭,将我吓个半死。
我当即发怒道:“耍我有那么好玩吗!?”说完我当下摔袖离开,出到门外见到候在门外的奴仆,我咬了咬牙,还是不忍把他一个瞎子晾在里面,沉声吩咐道:“进去伺候。”
奴仆半句未问只低头称诺便进了去。我见奴仆进去了,转身就要离开。身后却传来王夫喊我的声音:“大公主。”
被王夫叫住,我只能回身向他行礼道:“父亲,容儿回来了。”
王夫今天穿了件对襟长袖阔袍,脸上覆的黑纱比前几天的短,也少了一层,所以我能看见他扭头望了眼房间,然后带着笑意感慨道:“果然是年少夫妻。”
他估计以为我从宫里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去向他请安,就迫不及待的来见璇玑,是我心中记挂着璇玑。其实他完全误会了,而且误会得叫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这时一个奴仆神色慌张的从屋里走出来。
奴仆躬身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朝王夫不知回了什么话,王夫立刻快步要往屋里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用安抚的语气对我道:“大公主你也进去吧。”
我根本就听不明白王夫这话的意思,只能跟在他后面再走入房间里去。璇玑已经被人扶到一边的贵妃椅上,他披着刚才我递给他那件阔袍,整个人躺倒在椅上,双手死死握紧拳头,咬紧牙关,眉头扭成个川字,额头上不断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看起来非常痛苦。我惊讶的抬头看着王夫,失声道:“他……父亲……他……他,这是怎么了?”
“不必担心,正夫的反应虽然厉害了些,这也是因为我把药下重了,为了他能顺利的闯过后面几关,如今吃点苦头也是值得的。”王夫平静的描述,在我心里卷起阵风暴,眼前的事情,我似懂非懂,璇玑他难道是在为过蛊做准备?
屋外不知何时,走进个奴仆,他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碗发青的汤药,这药腥得惊人,我闻到那味道直想吐。那奴仆端着托盘跪到贵妃椅前说:“大驸马,药来了。”
这奴仆说完后,璇玑如同没听见似的,一动也不动,这奴仆也沉得住气,就这样跪着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久得我以为璇玑根本不会理他时,璇玑突然硬撑起自己,闻了闻摸索着端起那口碗,凑近嘴边大口大口的喝下去,每喝下三四口,他就会停下来,用另一边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我知道他肯定是想吐,但硬是一口也没吐出来,全给咽了回去。
我看得双眼发酸,茫然的想走过去告诉璇玑,要实在太难受,就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了,我受不起他对我的好啊。我还没走出两步,就被王夫伸手拦住说:“不要过去,他刚才泡了裂天水,全身的骨头在钻心的疼,现在能喝下这九虫血,完全是凭着心头那股执念。你现在过去打断他,我们便前功尽弃。这两天来,他受的苦还得重头来过。”
奴仆们什么时候退出去,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只是王夫离开时告诉我,现在可以过去给璇玑擦汗了。我慢慢的走到贵妃椅边,抽出手绢,坐到璇玑身边,伸手帮他仔细擦掉额头上的汗滴。
璇玑张了张嘴,我听不到他的声音,如果是刚才,我会以为他在耍我,不过现在我知道,他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璇玑,不,十四爷,我这就去找父亲说清楚,我们……”他没让我说下去,用尽力气挤出句:“你不是一定要生下孩子吗?”
“我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但这并不代表我要用别人的牺牲,来换取我自己孩子的性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着说着眼泪已经忍不住往下掉。
璇玑歇了好一会,才再凝聚起力气讽刺我道:“你的眼泪还是留着回去哄老四吧,你哭得再厉害,对我来说都是没用的。”
“你少嘴硬一阵子,难道就会要了你的命?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倔强,总是要口不对心!如果不是为了我,你现在在这里,吃这些苦来做什么!”我已经受不了了,从善书山房开始,不应该从更早开始,从上年他帮我那时起,我便对他慢慢的改观,甚至充满感激,但是感激不是爱,我回报不了他,所以承受不起他这样付出的爱。
“年七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与你毫无关系。”璇玑一口气说完,累得全身更加疼痛,喘息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好,我不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就这样停下来,我不要过蛊了,孩子的事情,我去求父亲再想过其他的办法。”我说着就想站起来去追王夫。
“我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叫停,前后两代皇帝,我的皇父,我的四哥,你看我让他们谁真正称心如意过了。”我突然觉得允禵说这话的那一瞬间,允禵变回了原本的那个他,那个据傲不驯的皇十四子胤祯。
“你知道的,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是大清的宸妃,是你四哥的妃子,我心里只有你四哥,就当我求您,我们就这样停下来好不好。”低头看着璇玑无神的双眼,我知道他一定能感觉到我的视线,我们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他不是禛的弟弟,如果他的身份不是那么敏感,或许我为了自己的孩子,我会选择自私,牺牲他换取我孩子的平安。
但事实上他不单是禛的同胞弟弟,还是禛曾经的政敌。我明白为什么怡王会那么疯狂的阻止他去西北,说要他活得比自己还是禛更长寿。现在外面有很多流言甚嚣尘上,说八爷他们是被禛杀死的,他这个货真价实,亲中之亲的亲兄弟,绝对不能再因任何事,死在禛的前头,他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要不是禛将受到如何的非议,我真的不敢想象。
胤祯用无光的眼珠望着我,呵呵的就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是疼得疯了,还是在发什么神经。笑完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放心吧,我的替身从来不止一个。允禵一定会比他的四哥和十三哥活得长。”
我赫然的望着他,我怎么就忘记了,他能窥见我的内心的想法,说是说他与我订了血盟,成为我的傀儡,他却比我更善于利用我们之间的联系,窥探我内心的想法。
“我……”我仍旧想劝他,替身的确能顶着他的名义一直活下去,但这个骗得了外人,骗不了自己,难道他就从来没想过作为家人们的感受吗?
“容蓉,你真的不想救自己的孩子了?”胤祯突然用我的真名问我道。
这句话直问进我的心窝里,我实在说不出个‘不’字来。他疲惫的合上眼睛呢喃道:“那就够了。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