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皇后刚出声,屋外便已经传来了通报。
皇上匆匆而至,立在床前,眼中平淡依旧,但却似有若无的有着一丝悲恸。他看着含音手中的孩子,沉默了许久,才偏头看向了皇后,柔声道,“委屈你了。”
吃力地扬起了头,她就看着眼前这个伟岸却是带着些许沧桑的男人,“皇……皇上。”
“别再说话了,省些力气歇息会。”他上前了一步,背在身后的手伸出了一半,却是在看见那双溢着泪水的眼睛后只是垂了下来。“你还是——”
“皇上!”用尽了力气,皇后唤住了又退后了一步的人,“我……我不求……不求能得到什么,我……我只求能在死后……死后有自己的墓碑,上面……上面刻着的……刻着的是……是夏荣儿的名字。”
含音心中一酸,眼前的女人大半辈子都背负着别人的名义在生活,她久居深宫,可此时不过是希望自己死后有一块自己的墓碑,而墓碑之上能刻上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朕,答应你便是了。”
听到了肯定的答案,皇后似乎疏开了胸口那多年未散的一口气。可正是这样一松气,此时的她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我……我……我还有……还有一个……一个请求,就……就是……我希望……希望……这孩子……还有……还有长平,能……能由音……音儿……音儿帮我……帮我照顾。”
含音一愣,眼眶中慢慢积蓄起了泪,“皇后,我求你不要……不要这样。”
“音……音儿,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皇后似乎用尽了力气,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病态的血丝,而那虚无的眉头更是紧紧皱到了一起,含音见此,心中更是划过了不忍。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好……谢谢,帮我……帮我……帮我……帮我……照顾……照顾他们。”
看着那双逐渐涣散的眼睛缓缓地合上,含音猛吸了一口气,按捺许久的眼泪终是顺着脸颊缓缓地流淌了下来,湿了手心。
她是一心求死,她生了皇子便像了无牵挂了一般,一心求死……明明知道年岁已大,而自己又胎位不正会有难产的后果,她还是毅然想要去生下他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带着别人的身份生活的确痛苦,可是……可是她怎么忍心抛下她的孩子,怎么忍心,怎么可以!
“音儿。”皇上蹲下了身,将含音紧紧抱在了怀中,任其眼泪流淌在了他明黄的朝服之上。
“父皇,皇后……她比谁都想要离开这里,她……”
“父皇知道的,知道你们都累了。”柔柔地抚着含音的头,眼中满是不舍。多少年了,即使是在若儿出家时,她都没有如此伤心地哭过。这次把她带进宫,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呢?
眼泪终是干涸,酸涩的眼睛缓缓地合上,躺在那个温暖的怀中,就好像多年之前一样,终于可以放下一切束缚,安静地沉睡。
“皇上。”吴公公垂下了头走了进来,却是见着皇后已经逝去,遂问道,“皇上,这……”
“传令下去,皇后产下皇子之后病逝,赐号德淑,选秀暂搁,此后五年不再纳新。”他就偏头看着她合着眼睛的安静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自己面前笑得如此的安然。她许是真的累了,真的是累了。可是……如果真的是累了,为什么不和他说呢?如果告诉了他,他一定会让她走的,一定不会让她强留在这的。
紧紧皱起的眉峰,皇上只扯动了一下唇角,最终叹息了一声。
或许,他还是做不到的。
吴公公应了一声后便退了出去,随后便唤了几位公公来将皇后的尸体搬回皇后的望月宫。皇上使了个眼色,众人便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
低头看着怀中的人,泪痕依旧,本是清冷的面庞在这消失的几年里变的红润了起来,只是……只是她又会回到当初的样子吧,既然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那她便会又像以前那样不苟言笑吧。皇上叹了一口气,始终是怀疑,将她带回来,到底是正确的决定还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清晨的曙光带来的只是皇后过世的消息,吴公公毕竟跟着皇上已经近四十年了,做起事来也是格外的应手。站在大堂之上将皇上交代的事宜宣读完毕后,他便又折回了良善殿。
宁静祥和,人去院空的良善殿之中空空荡荡的,已然没有了昨夜的那般热闹,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般,一朝一夕,无声无息。
“主子。”凤音立在一旁,看着将含音抱到床上的人。
“皇后的事你去办吧,把她葬在她家乡,墓碑便刻夏荣儿三个字便是了。”皇上将含音轻轻地放在了床上,伸手抖开了被子帮她好好地盖上。“还有把长平接回来吧。”
“是。”
“再有便是召水儿回来吧……怎么说,他也该回来守丧。”
“是。”
冬日寒风动,院中的景色依旧,只是事隔多年是否一切依旧,终是往事如梦。可再如何如梦,往事逝去,但明日却依旧会到来。
含音从床上爬了起来,看着那二人已然离开后,便拿过了一个披风,有些恍惚地走了出去。
“你倒是还能到处走动。”才走出良善殿,含音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
“皇后的事应该会让他们忙很久吧。”看着望月宫的方向,冬离淡淡地说着,“我就想看你会不会到处乱跑。”
“你……”含音一想,凤音此时定然忙着皇后之事,再随之便是长平与水哥哥的事情了,所以断然是忘了当初的事情,遂只好轻声道,“我累了,我——”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是感觉手臂便被紧紧地扯住了。
“音儿。”
“你想说什么?”含音一字一顿,说的显然不多。
“你的身子不好,别再——”
“冬太医若是没有别的事,本公主先行回宫了。”
“音儿!”
含音虽是未动,却也不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再等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听到什么。
“你好好休息吧。”一阵风袭来,只感觉各处白絮翻飞,似是下雪了。冬离转过身,看着夜色弥漫的后宫,蓦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冬离……”就在冬离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含音却是突然转过了身,声音清灵,却是带着些许忧愁,叫出了这个名字,她却是突然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她就看着他的背影,就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回忆着初识,猜想着最终。
“你为什么不恨我呢?”这是静默之后的唯一的一句话,她想不通,为什么利用了他这么多次,为什么都已经说了那么多狠绝的话,为什么都已经这样了,他却是依旧……
“你有你的苦衷。”
“不,让祈贵妃流产,让冯婕妤中毒,就连安美人的死也是我做的。”含音淡淡地说着,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于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于他来说呢,那是一把一把的尖刀。
安美人的死,他险些被治罪,不过所幸皇上宽宏解开了其中的误会,至于冯婕妤中毒之事,他虽是被牵连其中却也所幸躲过,至于……祈贵妃的事,冬离是永远都不会忘的。那种踏过刀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的感受,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可是……竟是她亲手在那碗药里下的药,那她……
“我没有死,是不是让你很意外?”
“是!”她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丝毫没有犹豫。
“那……冬离不再打扰了。”他第一次走的如此决绝,走在暗黑而没有一丝曙光的甬道里,冬离形同失魂一般,走走停停,心中也不知是个如何的感觉。她说那么多次让他离开的话,她说了那么多次利用过他的话,可是……可是她所说的所有的话都不敌刚刚的那一个“是”字那般让人心寒。
她明知道会如此,可是……她依旧如此做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自十几年前开始的一厢情愿,折断了院中的兜兰,黄昏之下,冬离看着满目狼藉,突然感觉轻松了些许。
这么多年了,要陪的他已经陪了,要等的他也已经等了,他所能做的一切都已然做了,可是……不为何,那分心中的坚定一下子消散了。或许,他离开这里,也是满足她的心愿吧。
深夜之中,他就混混沌沌地走着,沿着竟然有些不熟悉的京城道路径直离开了。站在紧闭的城门前,冬离突然苦笑,他竟是忘了,这大半夜的京城城门怎么会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