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姗姗而来,恹恹无言独坐,不由地想出门。这个偏地客栈客房不多,但是厅堂铺口却是非常的宽敞,粗木柱间隔着,六扇全敞门。里面除了靠近门口摆放的酒柜、掌柜台,还间隔着排放着七八张老旧粗木桌凳。桌面上,菜色无非是几样茴香豆、白玉豆腐、梅菜干、糟鸡糟鸭、碧青素菜,山野肉菌之类,以及客人放在桌上的竹篓篮筐,里面那些谋生末件,那更是五花八门的。一二十来客人,天闷热,多是附近的常来酒客,坐着熟悉的位置,短襟敞领,裸着胳膊腿,大多手上拿着圆圆枯黄的滚边粽叶蒲扇,挥来舞去,彼此间畅快地谈笑,至于那各个雅间里是什么样的模样,却是有门也有屏风间隔开,什么也瞧不到,听不见。
话说,人间百态如醉眼,尽是下筷过酒坯。这不,赵冀才从后院走出来,找着通往雅间门口的一空桌子坐下叫酒来,就听到这些喝酒汉子说起了“当今大事”。
“知道这几年每个傍晚吹了笛子的老头儿是谁不?大梁战神,哎呦,我滴个妈!看你们一个个还不知道的呢。”
“真的吗?早三天前就没有听到笛子声了,害的我现在晚上吃饭都感觉少了个味!”
“真个的嘞——,听说是他给他女儿抢女婿去了。你知道吧,他有个女儿是许给了大梁淄川王的,听说剑城公主要嫁那个王爷了!”
“不是说有个天下才子,叫什么小阁主来着,被剑城公主看中了的,你们消息肯定不对坨!”
“你们尽是瞎说,我有朋友刚从大梁京都做生意回来,听说,那个淄川王长得太好看了,不知道被哪家偷偷强抢走了,正做着哪家东床,说不定孩子都快生出来了呢。”
听到这,赵冀一口老酒实在是没有忍住,喷到了粗纱褂灰麻围裙正给他上菜的伙计脸上。时刻注意着少主子动静的掌柜立马过来挡住了大伙打量赵冀的目光,支开伙计,一边帮着抹干整理,一边对少主子道:“少爷,外边闹哄哄的乱着呢。你身子还没有好利索,怎么还出来了,里面的人怎么也不看着点。要什么吱个声儿,我叫人送里面院子去。”说完,双手搀扶起赵冀来。赵冀本想反抗来着,可是一来自己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二来知道这家伙是跟韩焱旗鼓相当的人物,手握兵符,在外掌人生死,悍将。更何况,此处情形复杂,完全没有必要硬着来,便顺势让他扶着进入了客栈内院去了。
入得院子来,想起那些人谈论的,更是五味杂陈,唉声叹气,恻恻难眠。想着那人啊,到底是何名何姓家在何方?往日音容,依稀照影,月已在东墙。夜半披衣看风光,抬头但见云遮月,月穿藏,星星明暗,流离天河凉。可怜相思人,又气恼,丧魂落魄,不知何处是梦乡。是不是,也该去剑城寻访?
剑城东,外城门,一道人影,迎上墙,惊觉黎明。昏昏沉沉的士兵,惶惶抬眼,却是银月辉光中一活脱脱、水灵灵、俏兮兮、婷婷玉立一佳人。蓬首垢面,难掩明眸皓齿,荆衩素裙,不减绰约风华,恍然间,这是来了个书中颜如玉?还是自己梦境里的浣纱女?
女子毫无忸怩之态,直接走到那个头领身旁,伸手一亮,一块墨碧色的令牌,上面琉璃般的“巫”字,流着晃人心神的绚丽流光。那头领不由地心头一震,这是消失了二十年的剑城城主令!
女子不顾众人的沉迷呆愣,银铃般娇脆出声道:“带我见城主。”
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领队展开极速飞奔,女子却屏声静气徐徐跟着,仿佛一个巨人跟着小个子后面慢慢地前往,有些焦虑却也不催促。
邵蓉看着周蕊就这样一步步走近,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妹妹从城下走进烽烟四起的剑城,一样的眉眼嘴角,一样的模样步资、身段体态。可是真的走近了细看那脸上的神态憔悴而坚定,定睛看来或是开口说话间,就会从又黑又大的眼睛里闪出灼灼的光亮,整个人顿时透出精明,一种狼性的优雅,这个是像父亲的,邵鞅身上温婉柔弱至少在此时,周蕊身上是很少的,这就是血缘的强大与精细!
这一刻,邵蓉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赵冀,那孩子,也长大了,是什么样子?有几分跟自己像?
完全漠视掉周蕊那狼崽子的眼神倔倔狠样子,心里不由有些柔软了一下,好心情地微笑起来:“城主令,一块玉牌而已,我早就不稀罕了。拿什么来交易,我说了算!”
见邵蓉一副长者神态,胜劵在握的自在,周蕊不由地收了收心神,把流露在外的情绪瞬间收敛了个干净,一脸的平静,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主位右侧方。眼前这个女人是有能力心智把控整个南疆,甚至有野心觊觎银碧树巫力的主儿,自己找来,已经是落了下风。更何况关乎父亲性命,大不可有一丝毫的大意放松。
邵蓉不由地一阵赞赏,好个小妮子,小小年纪,对自己情绪把控到如此地步!也无需绕弯儿直接道:“我已经备好了必要药材前往古庄,有段安前去,且有左老头护着,你父亲的身体不会有恙。只是他的衰老之症,体弱,经不得折腾,如果你不配合,可不能赖上我。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清毒需要一些时日,且需要我的药理配方,一点点来。毒,不是我下的,但我是知道的,且有解方。”
“你要我如何配合?”仍然是,平静的声音,好像两个配合安装家具的搭档。
邵蓉再次楞住,不再多言,只是对身边的侍者道:“招四大长老议事。吩咐各个管事,按照原计划着手安排六月六所有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