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显微微一愣,女儿玉锦以前向自己请求过,说奶娘生病了想将她接回来治病,可是夫人金氏又不同意,只答应请医术高明的大夫去平望那边诊治,接着府里出了春晓那件事,自己这几天忙着应付县里的官老爷,又去苏州织染局接洽今年的造解任务,倒是将女儿求自己的这件事情耽误了,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人竟然就没了。
崔显又想到那位奶娘还是以前恩师赵明域家里的老仆,和死去的夫人赵芷嫣一起共过难,又将自己的女儿玉锦抚养带大,这么多年来也称得上是忠心耿耿的老仆,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厚葬安抚她的家人,又听到施复接着说:“这也是二小姐的福分,那位老妈妈明明是已经没有了气息,可是在入葬的时候,偏又活转了过来,这真是百年难遇的奇事,也是咱们崔府积德扬善的机会,依在下的意思,唐妈妈既然死而复生,府里何不就赏还了当初的契书,也是府里的一项大功德了!”
崔显听到施复说唐妈妈死而复生,心里先是舒了一口气,又听到施复的这番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况且那唐妈妈也是年老体弱之人,趁此放了出去也未尝不可,便带了同意的神情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本来不是崔家的下人,是以前锦丫头外祖父家里跟过来的,崔家祖上都是宽厚为本,赏还老仆的买卖契书在老太爷在的时候也经常做的!”心里对施复的赞赏又增加了几分。
他又想到施复说的桑园的事情,脸色又阴沉了下来,那姓杜的连个招呼都不打便截了自家桑园上流的河道,明明是有所依仗而故意挑衅,桑园的桑叶出产受到影响还是小事,坏了自家的风水倒是大事。况且自己现在还没有儿子,对这风水之说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若是别人真的存心要害自己,那他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崔显满心不快的回到后院正房,走到门边时,便看到大女儿浣芸坐在母亲身旁小声说着什么,金氏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可是那笑容却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崔显不觉皱皱眉头,正要转身出去,金氏抬脸看到他,忙满面笑容的迎他进了房里。
崔显只好回身在金氏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浣芸手里接过茶喝了一口,打量着大女儿娇美的面容,忽然想到了李家的婚事到现在还没有给人家回信,便想着等会打发女儿出去,便要好好和夫人谈谈这事,趁早定了大女儿的婚事。
他还未开口,坐在一旁的金氏先笑着说道:“二弟前几天借了咱们家的船去平望载货到苏州,你正好不在家,我就应了他们。锦丫头和她二婶娘也一起去了平望,在那边庄子里耽搁了两天才回来,听说是料理了丧事,我正想和老爷说说那边唐婆子的事情…..”
崔显哪里耐烦听金氏扯这些琐事,便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得空快些将锦儿那奶娘的卖身契书找出来,即日交给锦丫头赏还了她罢了,她一个孤老婆子伺候锦儿她们母女几十年也吃了不少苦,再赏她五十两银子养老吧!”
金氏没想到崔显已经知道了唐妈妈假死的事情,她刚听女儿说了此事,心里正高兴找了个那锦丫头的把柄,没想到丈夫对这事竟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不仅没有追究这事,反而还要脱了那婆子的奴籍,甚至还赏了五十两银子的养老钱!金氏一惊之下直勾勾的看着崔显的脸,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崔显没有听到金氏应声,抬眼看到金氏一脸的惊诧,心里勾起了刚才施复和他说的那桑园的事情,心里压着的怒气登时冒了出来。他将手中的茶杯往旁边的桌上重重一放:“咱们崔家素来讲究宽厚待人,赏还老仆文书是老太爷那时就有过先例的,倒是你们金家的族人,为了几两银子,连祖产都卖给外人,那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先人?那礼义廉耻简直在你们金家都灭绝的了!”
金氏没想到崔显会冲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连娘家人都数落进去,不由得也生起气来,暗想娘家两个哥哥都不在此地,金家虽然不是什么官宦望族,但也算是吴江县的名门富绅之家,现在竟然被丈夫这么提着名大骂,不由气的脸色发白,她压住火气问道:“平望那边的族人都是些远房,和咱们多少年没有来往了,他们卖祖产是他们的事情,老爷这是发的哪门子火?”
崔显冷冷一笑,将金家族人卖了田地给那姓杜的管家,那人竟藉此截了自己家河道的事情说了一遍,“去年刚有风水先生和我说那桑园的风水好,说咱们家里该着还有个嗣子,这么着被人坏了风水,还不是因为你们金家的族人做的好事?”
金氏听了不由勃然大怒,娘家族人迫于生计出卖祖产,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但你自己命中无子,这事怎么也算到了自己娘家人身上呢?她又想到当初丈夫为了那两个姨娘,抛下自己带着女儿在吴江老家守着婆婆尽孝,自己在北京城和两个狐狸精寻欢取乐的旧事,——若是自己那几年趁年轻的时候跟着丈夫在京城,说不定亲生的嫡子早就有了!
就是现在有风水先生说丈夫命中有子,可丈夫是好几个月都没有在自己房里宿过,自己的年纪也大了,那保不定就是应在了朱姨娘身上吧,金氏想到朱姨娘那花枝招展的模样,不由又妒又恨,只觉得本家族人这祖田卖的正好,倒是正好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崔显看金氏听了自己的话,脸上不仅没有气愤之色,反倒在眉眼间渐渐露出几分欣然之色,不觉更加恼怒,倒是浣芸听到父亲冲母亲发火,心里一急便忍不住插话道:“父亲怎么一个劲的埋怨母亲呢?人家说命中无子莫强求,我没有兄弟和母亲的族人有什么关系?况且那些风水先生的话岂是可以相信的?若真是那块地的风水好,父亲罢官回家又怎么说呢?”
这话正戳在崔显的疼处,若是自己还在京城里做官,何至于在老家这么看人脸色受人欺负,别说挂着“皇亲国戚”之名的邱家,就是七品的吴江县令,何至于自己陪着笑脸敷衍?他想到死的那丫鬟正是大女儿院里伺候的,为了解那件事情,自己还赔上了两支上好的毛笔一方好端砚,不由狠狠瞪了浣芸一眼骂道:“好一个未出嫁的千金小姐,命中无子这种混账话也是你该说的?还不快些房去好好抄读女诫,省的以后出嫁了丢我崔家的人!”
浣芸没想到父亲竟然当着下人的面斥责自己,气恼的满脸通红,一跺脚便转身跑了出去。金氏看大女儿受了责骂,那脸色也阴沉起来,这个宝贝女儿她平时连个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没想到丈夫当着下人的面就这么不给女儿好脸色,她静了静心神冷冷说道:“浣芸说话不妥当,好歹是咱们府里的长房大小姐,连亲事还没定下来呢,老爷骂她连嫁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传出去人家笑话的不仅仅是咱们的女儿吧!”
崔显原是一气之下才斥责了大女儿,现在听了金氏的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唐突和不妥当,便微微叹口气说道:“你们在内宅后院的怎么知道,如今世态炎凉多是趋炎附势的人,现在我已经免职在家,外面那些七品九品的官在我面前也端的架子十足,我去了织染局两次了,竟连那苏州织染局的大使李靖庵的面都没见到,那个姓赵的副使还一脸的阴阳怪气,真是狗眼看人低!”
苏州织染局的大使不过是九品的官员,想当年在北京城的时候,这种品级的小官多如牛毛,那里入了了崔显的眼,不过现在自己家里有求于人家,无奈才不得不三番两次的上门去拜访,哪里想到竟是吃了两次闭门羹。崔显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李靖庵大人,若说是因为李修仪前来为李舒玄提亲的事情,那好像未免有些扯得太远,况且自己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给李家回复呢!
金氏眼眸微闪,忽然想起一件旧事:“老爷说的那个织染局姓赵的副使,可是有多大年纪了?是不是有六十来岁了?”以前丫鬟碧枝曾经恳求自己帮忙,说不想给那个姓赵的小官当姨娘,似乎那人就是在织染局任职的一个老头儿。
记得当时自己还劝碧枝应了这门亲事,毕竟她一个做丫鬟的,做官家的姨太太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就算是那人年纪大些,她嫁过去也未必没有一男半女的,还愁以后没有依靠不成?可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天了,碧枝家里也没有人过来提给她赎身的事情,莫非这门亲事黄了不成?
崔显想了想说道:“那赵副使一脸的花白胡须,看上去总也有六十开外了!夫人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那个姓赵的织染局的副使他以前从未见过,可是隐隐觉得那人对自己有几分敌意似的,这可真让他摸不着头脑!
金氏眼中闪过一丝凌厉:“老爷先莫怪织染局的赵老爷无礼,只怕咱们家里有人先得罪了人家呢!”她遂把碧枝家里要嫁她到赵家做姨娘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家里竟然没有人上门提赎她回去的事,我想着难道是因为这门亲事没做成,那姓赵的副使将这事怪到了咱们府上,所以才从中刁难老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