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芸穿着浅红闪纹的锦缎小袄坐在床上,漫不经心的听李妈妈坐在床边的脚蹬上低声回禀着:“表二少爷和那个李公子那天去吴江,和二夫人三小姐同路,晚上就在咱们平望那边的田庄里歇下的,可笑那金远家的猪油蒙了心,偷咱们家里二小姐捎给唐老婆子的银子,却被逮人家了个正着,在庄子里丢尽了脸面!”
李妈妈和金远家的以前都是金府里的老下人,两人一向关系不好,所以李妈妈话中满含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就说那个金婆子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母亲不听我的话,看在她服侍多年的份上,非要给她个体面,出了这档子事看母亲还怎么说!”浣芸不屑的撇了撇嘴,又饶有兴趣的问道:“那姓李的怎么会这么巧的搭上了咱们家的船,莫非是故意的想勾搭二丫头不成?他原来就在后园里和二丫头偷偷的说话被人看见过的,这贼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李妈妈尴尬的咳了两声,暗想大小姐现在说话越来越没个千金小姐的样子了,“勾搭”这种丑话怎么也说得出来!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唐老婆子推说病死,假埋在了田庄上,这事好像和那李公子也脱不了关系,不过表二少爷是那天一大早就去的县城,听说是去找危先生请教学问了,咱们表二少爷是没趟这摊浑水!”
浣芸心里一阵轻快,脸上的笑意增加了几分:“锦丫头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以前装憨卖傻的像个木头人,背地里的心思可真是不少;肯定是她和姓李的私下许了什么,那姓李的才这么热心的帮她,”她微眯了眯眼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情,眼里闪过一丝怨愤,“我以前不过在父亲书房里拿了支毛笔,他就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若是父亲知道锦丫头私下做的这些丑事……”
李妈妈吓了一跳,忙起身行了个礼,“我的好小姐,您可先别把这事捅到老爷面前去,一则这事传开了虽则二小姐的名声受损,可是您和四小姐不是一样受拖累吗?二则咱们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唐老婆子现在在哪里谁也不知道,现在说出去未免打草惊蛇,咱们只静待时机好抓住她们的把柄,到时候一下子把这事全给捅出来,到那时崔府里还不是大小姐一个人说了算?”
浣芸似笑非笑的瞟了李妈妈一眼,“她一个庶女做下来丑事,传出去被人耻笑和我这个嫡小姐有什么关系,倒是丑事传的越多人知道,二表哥更能看清她的真面目;我知道妈妈是看上了那院里的桑青了,这次怕锦丫头出了事要怪罪到她的丫鬟身上,我说的对不对?上次妈妈就撺掇着要我给母亲说,将那丫头调换到我院子里来。那丫头长的高高壮壮的,妈妈怎么看上了这么个粗笨丫头做儿媳妇?我这里的秋如长的不比那丫头秀气的多?”
李妈妈没想到自己暗藏的心思被大小姐看了个透,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暗想你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懂得,我们平民小户人家里,就要粗粗壮壮的女人才会生养,那桑青看上去长的就是个福相,自己统共就李大勇一个儿子,又老实巴交的不会说话,桑青那丫头性格直爽没有花花心思,她早就相中了给儿子做媳妇,以后肯定能给李家多开枝散叶!
浣芸看到李妈妈脸上讪讪的表情,心里更觉得有些不屑。李大勇是李妈妈的独生儿子,长的高大魁梧却老实的要命,平时看到丫头都会脸红结巴的说不出话。那么蠢笨的一个人配那个高壮的桑青倒也合适,只是不知道二表哥什么时候从县里回来,到时候一定要把二丫头和那李公子的事情透漏一些给他听听才好!
施复虽然是第一次进崔府,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畏缩怯懦的神态,反而是一副从容大度的做派,言谈举止大方磊落,一点也不像是乡下田庄里来的账房先生,反而倒似是来做府里做客的客人,这一点让阅人颇多的崔显也觉得有些惊奇。
崔显一听施复的口音是北京那边的,便忍不住在言谈中探听他的来历,听说他父亲原来也曾是京城里的小吏,崔显心里更添了几分好奇,便探问他父亲所在的衙门,却见施复神情中带了几分凄然,“在下一事无成,沦落到商贾之间忝做账房,再提先父的名字倒是玷辱了他老人家!”他这么一说,崔显倒是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了。
施复先向崔显禀报了庄子最近的入息情况,这个庄子的田地不多,不过几十亩耕地,可是却有一处桑林园子,那园子占地一百多亩,每年春天只是卖桑叶就有几百两银子的收入,只是今年这桑园的桑叶长的不是太好,一则是今年天冷的厉害,桑叶比往年晚了半月才开始发芽;二则是原来有一条小河流经桑园的中部,蜿蜒通往河泾,因为这条河的便利,崔家桑园的桑叶往往比别处的桑叶长的更浓冒肥厚,可是今年入冬至今,那条小河干涸的竟是一滴水也没有流出过。
“在下原来以为是因为冬天干旱,所以河流干枯也是常有的,可是前几天在下顺着河道往上流追溯,才发现是在桑园东边不到十里的地方,有人挖了个大池塘,将河水引流到那边,咱们桑园里的河道因此干涸无水了!”
崔显不觉吃了一惊,那边的桑园他也是知道的,因为里面有了这条河通过,有风水先生给他说过那块桑园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往年曾有人试探着想买这个桑园,价格比市面价格高了总有一成多,但是都被他婉言拒绝了,在吴江这个丝织之地,家里有一片桑园无疑是一个聚宝盆,那园子的入息每年虽然不多但是稳定的很,也是传给子孙的一份好家业,可如是这条河的河流被人挖断,不仅自己家的桑叶出产要受影响,那不是也坏了家里的风水吗?
崔显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忍住怒气询问施复:“先生可知道是谁家挖了那个池塘?”平望那边的大户除了崔家也就是金家了,金家的那些族人是夫人娘家的远房,他想不出有谁会做出这种不讲情理的事情!
施复看到崔显动了气,忙回禀道:“在下也向附近的佃农打听过了,咱们那个桑园的东边几十亩地,原来基本上都是金家的祖产,可是这半年来被人零星的收购了,那收购田地之人姓杜,那人我也见过,看样子倒是像别人的管家,想来也是受人之托的!”
崔显没想到金家的那些族人竟然为了些零头小利出卖祖产,这个姓杜的管家又不知是受了谁的委托来和自己作对,那背后之人的目的仅仅为了算计自己的那块桑田吗?他不由想起年前的时候,邱家三老爷邱成远曾经让人问过自己那块桑园可愿意出售,莫非这事和他有所联系?
吴江这边的习俗,虽然家家纺纱户户织布,生产出无法计数的锦缎运到全国各地,也换来了一大堆的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大多数人家积攒些小银两换成大元宝,最后做的事情还是买田置地,似乎只有那一纸地契到手,这一世的辛劳才没有白费,因此无论是崔家严家还是早年的平望金家,这些早年发家的织机大户,无一不是广有良田的大地主。
邱家在震泽虽然生意做的很好,但是因为是外面迁过来的,在吴江并没有田产。他们家这几年靠着接织染局的上贡活计,倒是狠狠赚了一笔,便想着在吴江置些田产。俗话说有钱好办事,邱家大把白花花的银元宝捧出来,自有那乡里专门买卖田产的掮客出来奉承他,这么几年功夫,也将震泽周围的好田也买下了不少。
镇上严家本是百年的大户,可惜从二十多年前家势开始衰落,长房严持中早亡,只剩下一个寡妻窦氏抚养着一对儿女,后来窦氏将自己家的家产折给了二房,自己带着孩子去北京城投靠舅兄了;二房严持用倒是个勤俭的生意人,可是偏偏不成器的嫡生儿子严文玺是个浪荡公子,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尤其在赌这一项上,不知道被那些地痞无赖设圈套骗了多少银子去。
严持用宠儿子要紧,旁人劝说的话还当是诋毁自己的嫡子,等到债主拿着赌帐上门,才知道自己的祖田已经被儿子输掉了大半。严二老爷一气之下赶走了长子严文玺一家人,自己也急怒攻心一下子得了癔病,从此开始疯癫起来,十年前死在了一场大火中,那场火烧掉了严家的大半个家业,从此严家的日子便日益有些艰难,有些时候只能靠变卖祖产维持生计,那些田地便大部分落入了邱家。
崔显回想到这些往事不由得微微轻叹,邱家自从在震泽购置大量田产之后,织坊生意又极其兴隆,便渐渐有了些财大气粗的味道,邱家的长房老爷邱成远去年看中了崔家河边附近的二百多亩水田,一直想着向崔显买下来,被崔家拒绝后也就慢慢的和崔家疏远起来。
崔显也听夫人金氏向他提过,说邱家的大小姐玲珑原来和大女儿浣芸关系极好情同姐妹,那位邱小姐有时候在自己家里还留宿过的,可是自从崔显拒绝卖地给邱成远之后,邱家的玲珑小姐好像就再也没有来过崔家。崔显当时听了金氏的话不过嗤之以鼻的一笑,觉得这些不过是小女孩之间闹了什么别扭罢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简单了!
崔显只顾低头沉思,没有注意到施复严里闪过一丝狠厉又旋即恢复了平静,看到崔显原来的满面怒色慢慢变成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施复眼神一紧,忙掩下眼帘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还有一件事情在下要亲自向老爷禀报的,二小姐原来的奶娘唐妈妈在庄子里得急病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