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建议我离开那家破网络公司,去他的房产业施展拳脚,给他做一个副总,替他看着工地点,因为施工方总是想尽办法的加大成本核算,一定要有自己可靠的人盯紧着点才行。
当时他说了一句话:我最看中的就是你的可靠,这世界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本事有什么用?最多饿不死就算不错了,但可靠的人,实在是太难找了。
我把这句话理解成为他是在骂我,因为我不了解建筑业,一直以为这种活都是民工干的呢。
这个活,有个名称叫“甲方监理”。
(9)阳光职场下的阴影
仿佛我又回到了西南地区的汽站里。
这是我随坏蛋老兄到了他的工地上之后的第一个感觉。
坏蛋老兄的建筑工地就在广州天河体育场附近,但是四面围起的裙墙将繁华的都市风景遮得严严实实,举目所见,吊塔林立,泥桩遍布,头戴安全帽的建筑工人进进出出,汽锤落下时的铿锵节奏带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憾之感,一派繁忙景象。在堆积如小山一样的建筑材料之间,有一座将拆却未拆除的三层小楼,坏蛋老兄将车停在工地外边的安全之处——唯恐工地上的灰浆弄脏了他的车子——然后带着我进了工地。
工地上的民工们正在开饭,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放在空地上,光着膀子脸上沾满了浆灰的工人蹲在地上,手托硕大的饭碗正在狼吞虎咽。我第一感觉这里不象是一个建筑工地,倒象是个正在装修过程中的半成品。
坏蛋老兄板着一张脸,带我走进了那幢三层小楼。
小楼门窗破裂,砖砾满地,想想毕竟是一座要拆的旧楼,这么一个样子,正常。在一楼的一间屋子里,两个面貌颇有几分威严的老人正拿着尺子,在几张建筑结构图纸上认真的研究着,看着我们进来,老人纯真的笑着,转向我们。
坏蛋老兄在两个老人面前表现得非常恭敬,很关切的问候:刘院长,麻烦你们了,为这么点小事让您老受累,真是不好意思。
两个老人笑得更是纯真:不碍事,不碍事,这在家也是闲着吗。
后来我才弄清楚,这两个老人,是一双老夫妻,男的姓刘,曾是武汉市一所知名建筑设计院的院长,他的老伴也是学工民建的,刘院长退休之后,他的儿子把他接到花城广州颐养天年。却被坏蛋老兄只用了每月三千元的价格,将两个老人请来工地上帮他做甲方的施工监理,刘院长肯来却不是为了钱,而是怕在家中无所事事闲出病来。
我原本是不愿意接手这活的,因为我对建筑一无所知,连建筑材料的规格标号都弄不清楚,让我帮着坏蛋老兄监理工地,那岂不成了坏蛋老板糊涂监理,越监理越糊涂了吗?但见了刘院长夫妇,我的心里顿时感到几分踏实,如果有这两个风格严谨的老专家帮助把关的话,这个副总,做做也是不妨的。
坏蛋老兄带我上了二楼。
二楼有一条对着工地的露天长廊,前两个房间没门,后面几个房间却门窗归闭,连窗户里边都糊着报纸,看起来象是住着人的样子。坏蛋老兄走到一最靠外的那扇门前,推开,向里张望了一下,说了声:你在呢,就走了进去。
我跟在坏蛋老兄身后进了门,就见里边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彩电,一个长了双女人一样漂亮眼睛的中年男人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这个男人身上的衣服很有品味,都是最昂贵的男装品牌。见我们进来,他那双眼睛眨了一眨,坐了起来。
坏蛋老兄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都是关于工地上的事情,听他们交谈,好象是承建方坚持要改动建筑图纸,更换材料,这个中年男人显然正在处理这个事情。但看起来坏蛋老兄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太感兴趣,只是恶狠狠的说了句:给我咬住他们,想坑我?甭想,我他妈的坑人的时候他们还没生出来呢。
诸如此类,分明是双方的信任度极高的那种关系。
和中年男人聊了一会儿,坏蛋老兄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在房间里东张西望着,漂亮眼睛男人见状,就仰起脸来,对着上面的三楼喊了一声:下来一个,倒杯水,没一个眼睛里有活的。就听上面有个女孩子清亮的回答了一声,楼上的天花板咕咚咕咚的响了起来,听动静人数还不少。
稍倾,从楼上下来两个女孩子,走在前面的那个神态淡静,脑门宽大,一双眼睛透着与她的年龄不相衬的稳重,后面那一个女孩子的风格就显得张扬一些,胆子也大,躲在第一个女孩身后冲坏蛋老兄吐舌头。她们两个进来后,后面又进来一个女孩子,她比第一个女孩子多了几份柔性,却很低调的低着头,见到我们脸先红了,极是羞涩,不象第二个女孩子那么精怪。
坏蛋老兄见了她们,就向我介绍:小霁,阿珠,妹妹。
听了介绍,我还是弄不清楚她们谁是谁。但我更关心的是那个漂亮眼睛的中年男人是谁,但是坏蛋老兄偏偏不提一个字,我也只好闷在心里。不过,在这满是男人汗臭气味与漫天飞舞的灰浆之中,却突然见到三个女孩子,这倒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聊过之后,坏蛋老兄带我出来,漂亮眼睛送我们出门,但并没有送我们下楼,只是站在楼梯口处与三个女孩子说说笑笑。坏蛋老兄悻悻的瞄着那家伙,从牙缝里喷出几个字来:王八蛋!
这个王八蛋,就是特指住在二楼房间里的那个漂亮眼睛男人了。
那么,何以这个眼睛漂亮的男人在坏蛋老兄这里进化成为了王八蛋呢?这其中却有一段缘故。
坏蛋老兄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原有三个股东,他是一个,另外一个是与他关系亲密的女人,那个女人出了四百万,就远赴英国读书去了,而第三位股东出资二百万,也是不常来公司,但却派了他最信得过的一个姓胡的,也就是住在二楼上的那个漂亮眼睛男人,来公司做了一个副总,主要是负责工地上的甲方监理。
胡总人品出色,工作能力也是极强,尤其是在工程建设方面,远不是坏蛋老兄那种草包所能比拟得了的。自从他来到之后,坏蛋老兄就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险,莫名其妙的,他总是怀疑这位胡总瞒着他和承建方串通,暗中中饱私囊,可这只是他自己的疑心而已,始终抓不到任何证据。
但坏蛋老兄的怀疑也不是无凭无据的,他告诉我,自从姓胡的来到之后,乙方就不断寻衅闹事,此前他派过来的监理人员不是被乙方的建筑工人打得头破血流住进了院,就是被胡总找了个名目炒掉了。最后能够在工地上坚持下来的,只有我刚才看到的那三个女孩子。
三个女孩子一个是出纳,就是冲坏蛋老兄吐舌头的那个女孩子。最后进来清理房间的女孩,是负责材料和库管的,而走在最前面、性格最是沉稳的女孩,她即是财务,又是另外两个女孩子的主管。
只有三个女孩子在这里,坏蛋老兄更是放心不下——他倒不是放心不下这三个女孩,他才没这份好心——他担心这三个女孩子看不住胡总,让姓胡的把他给坑了。于是他就找到了刘院长夫妇,想让这两位老专家帮他看着工地。可是刘院长何许人物?他们在国内的建筑领域内也是久享盛名,岂会听从坏蛋老兄的安排,替他看家守院?所以刘院长夫妇来是虽然来了,但他们上班的时间却是很随意机动,他们一个星期最多来两趟,来得晚,走得却早。而工地上替坏蛋老兄看着乙方和姓胡的,就是那三个女孩子了。
对于坏蛋老兄的怀疑,我觉得完全是有可能的。要知道,这里是工地。在这里每天会有大量的采购单据报上来,是什么材料?何种规格?哪一个标号?做什么用途?需要多少数量?派谁去采购?应该去哪家建材商那里去买?用什么方式运回?入库与领用的程序有哪些?类似的问题无计其数,这其中那怕有一个细小的环节没有顾及到,都有可能造成成本失控。
我虽然不懂建筑工程,但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但我却不象坏蛋老兄那样把事情想象得如此严重,再怎么说,胡总也是代表了三个董事之一,人家之所以派他来这里,忠诚度必然是第一位的。坏蛋老兄以已度人,因为自己坏所以视天下人都和他一样的是坏蛋,满脑子阶级斗争思想,这实在是要不得。如果他不是我的老板的话,我一定会开导开导他的。
但既然他是我的老板,那就随他猜测去吧,无论如何,我很难相信漂亮眼睛胡总会和乙方串通,拆自己的台。
总之,我对漂亮眼睛胡总的印象,远比对坏蛋老兄的印象更好一些,这一点恐怕是坏蛋老兄没有料及的。
还有一件事,对于是否接受坏蛋老兄的聘请,我始终在犹豫不决之中,与美女助理长达两年的勾心斗角早已让我疲惫不堪,我很想让自己再换一种职场环境,一种人际关系不象现在这样紧张的环境。而坏蛋老兄的工地,无论从任何角度上来说,其争斗与逐战较之于网络公司都有过而无不及。
要知道,工地集中了职场之上攻讦最为激烈之地,在这里,承建方为了自己的生存与利益,无时无刻的不想着加大投入成本,甲方的监理几乎每一天都会面临着他们的挑战,不是业务与人际双精通的人士,根本就适应不了这种场合。更何况,工地上环境开阔,人性中被压抑的许多东西很容易得到释放,所以在这种环境下做事的人,很快就会变得无拘无束,满嘴脏话。
象这么一个环境,根本不是我希望的。但有一件事我感到奇怪,那三个女孩子柔弱无助的样子,居然能够适应得了这里,真是奇事一桩。
坏蛋老兄虽然人品不正,但揣摩人心的水平却是极高,他早已把我摸得透透的,所以出了工地去酒楼吃饭的时候,就打了一个电话,叫那个小出纳过来。
小出纳很快就跑来了,她好象是有备而来,画了淡妆,额前留了一寸的流海,看起来象个清纯的女高中生的模样。我甚至怀疑她就是在中学还没毕业的情况下,被坏蛋老兄拐到工地上做童工来了。
吃饭的时候,坏蛋老兄脏话不离嘴,净讲些荤段子。当着这样一个小姑娘讲这些,可见坏蛋老兄是何等的无可救药。我偷偷的瞟了小出纳几眼,发现她只是咬着嘴唇,哧哧的笑着,只是不肯抬头。吃完了饭后,坏蛋老兄居心不良的让我“送”小出纳回去。我记得当时正值夕阳西下,小出纳双手揪了长长的坤包提袋,坤包低垂至她的膝盖处,那幅画面极是美丽。坏蛋老兄冲我歪嘴挤眼,贴到我耳边低声说:没事,上吧,你不上也是便宜了别人!
我也不是那种如何正统古板的男人,但我确实不习惯这种杯水生活,我是出来打工的,事业未成人生未竞,却整天琢磨这种事,总感到自己无法对家人交待。所以我坚辞了坏蛋老板“上吧”的建议,把小出纳送回了她住的地方。
当我送小出纳上楼的时候,小出纳低声说她怕黑,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我终究不是坏蛋老兄。而且我出来这么多年,此前此后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事后想起来,幸亏我不象坏蛋老兄那样纯是靠下半身思考,关键时刻把持住了自己,才没有在即将到来的职战风潮之中翻船覆舟。
我更没有想到,就在这一个不过由三个女孩子组成的“团队”之中,却分布着我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诡谲的职场博弈。就在这三个女孩子貌似纯真的外表掩饰下,却充满了险恶的陷阱与杀机。
(10)大谲局
我在坏蛋老兄那里任职还不到一个星期,工地上的财务突然来找我。
财务说,胡总想炒掉库管,但是她认为现在的工地上离不了库管,而且库管她也从未犯过错误,所以现在炒掉库管是没有理由的。但财务在胡总面前说不上话,所以才来找我。
库管?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财务说得库管,就是那天我在工地上见到的第三个最低调的女孩子,那么胡总为什么一定要炒掉她呢?还有,如果财务反对,她为什么不把这件事直接告诉坏蛋老兄,却跑来找我?
但这些话我不能问得太明白了,问得太明白了,往往对了解情况反倒没好处。所以我就含糊其辞的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财务把胡总要炒掉库管的理由重新说了一遍,无非不过是嫌她工作不称职而已。这样一来问题就难办了,胡总认为库管不称职,可财务却认为库管称职,我该信谁的?
最重要的是:我跟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对我来说,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推了之,而且我也不是找不到理由,毕竟我才上工没几天,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弄得明白?
我决定置之事外,不理会此事。但同时我却又觉得这件事能够帮助我了解到工地上这几个人内在的关系,就现在的情形来看,财务显然和库管站在一起对抗胡总,这两个小丫头,也亏得她们胆大。但是那个我印象最深的小出纳的立场又如何呢?不好意思解释为什么,总之,虽然我与小出纳并没有什么工作之外的关系,但我的确是非常的关心她。
于是,打发了财务离开之后,我就打电话给小出纳,“请她吃饭”。
到了时间,小出纳来了,模样打扮与上一次饭局所见大为不同,显得成熟了许多,很明显,这才是真实的她。
一边吃饭,我一边旁敲侧击,不露声色的询问财务、库管与胡总的关系。小出纳的眼睛眨来眨去,总是装做听不懂我说的意思,一定要逼我把话说得更清楚些。我当时已经意识到这个小丫头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清纯无邪,但心计很是过人,属于那种一旦被缠上就很难脱手的女人,心里暗自庆幸那天夜里没胡来。
小出纳告诉我,财务和库管都是“章姐”的人。
可是哪儿又冒出一个“章姐”来呢?我弄不明白,又不能直接问,就故意引着小出纳的话往下说,说了好久,终于才弄清楚,原来那个“章姐”就是公司里的二股东,出股本四百万的那个女人。据小出纳说,这个章姐是一个厉害人物,当初她在的时候,坏蛋老兄对她是言听计从,坏蛋老兄的公司之所以能够拿下这块紧俏的地皮,也全是因了章姐运作的缘由。后来章姐出国去读书,留下了财务和库管,帮她看着公司,说明白了就是看着坏蛋老兄点。后来三股东派了最能干的胡总来,一下子就把财务和库管压了下去,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简单又复杂,永远也没人能够说得清楚的那一种。
我听了半晌,越听越觉得这事复杂,不好处理。而且听小出纳的言词闪烁,分明透着点我是隶属于坏蛋老兄阵营里的,公司里的三国大战,唯独便宜了她站在一边看热闹。
会是这样吗?我觉得头疼,更加不想趟这池子混水了。
这件事过了又几天,我在公司里突然接到了坏蛋老兄的电话,他的声音气急败坏,劈头就问我:你知道不知道?还没等我回答不知道,就吩咐我放下手边的事,立即赶往工地。
我急急赶到工地,一进那幢要拆掉的小破楼,就听到坏蛋老兄暴跳如雷的怒骂声。我遁声进去,原来他正在大骂财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