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2年,这一年自打开春,就是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
项羽这些天一直都很烦躁。他十分厌烦雨天。每天都得窝憋在家里,也不能跟阿猫阿狗们,像往常一样的去昏天黑地的胡闹;也不能翻墙爬树、东游西晃、跑上窜下的搅得四邻鸡飞狗跳。这样被拘束着、无趣的生活让他变得狂躁。在家里动辄就是摔个盘子砸个碗,没事儿就掂着根棍子从这屋窜到那屋,满院子到处找人比武。
两年前,自己的爷爷和二叔,把秦国大将李信打的那真是头破血流、惨不忍睹、一塌糊涂、痛不欲生。二十万秦兵全被留在了楚国当肥料。东方六国一百多年没这么爽快的赢过了。一夜之间,自己的爷爷项燕成为了一个传说。
项羽那段时间每天都是昂着头、骄傲的走路。过去街坊四邻在他屁股后面,都是点点戳戳没一句夸奖的话。现在呢?大家一看到他,那都是毕恭毕敬、眼珠子里透出来的都是崇拜。当然,项羽也是知道的:他们崇拜的不是自己千变万化的恶作剧,而是自己爷爷和二叔拼死拼活,用血挣回来的威名。可恨的雨,让自己好几天不能再在外头耀武扬威了。
打废了李信的爷爷和二叔并没有鲜衣怒马的风光凯旋。他们和四十万楚军即刻回到了西大营,除了每个兵都多吃上了几顿肉,算是个庆贺,跟平常也没什么区别。依旧单调、依然平静。二叔寄回来的家信,项羽没看懂几个字。找了村子上唯一的读书人念了才明白:秦国重新起用了一个叫王翦的老头,打仗挺厉害的。因为这个老头,他们都不能回来。
王翦?十岁的项羽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有多么的恐怖,只觉得这老头应该跟村子里打铁的老王头是一样的:一样的黑黝黝、一样的驼着个背、被自己欺负了也只会骂两嗓子、都不敢还手。就是个老怂包嘛。爷爷和二叔肯定会像欺负李信一样的的蹂躏王翦的,没多久他们就能回来了。但是这一等就是一年。这一年来,二叔没有再给家里写过家书。但各种各样的传言、各种邪乎的小道消息,却开始不断地冲击着自己的耳膜:什么楚军败了死了几十万,血把河水山岳都染成红的了;什么大将军项燕被王翦一刀劈了,头在乱军中都被踩成泥了;什么楚王预备着要向嬴政投降,立国五百多年的大楚算是亡了。每当听到这些,项羽都是直接用拳头往说这些话的人脸上招呼。但是消息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有模有样的。项羽的心里也开始慌了。
这该死的雨,真是让人烦躁。项羽今天没吃一口饭,因为要跟一直哭泣着的老天堵气。到了夜里,项羽躺在木床上。听着外边越来越喧闹的雨声,心里真像是有七八只猫爪在挠,一阵阵的焦躁。许久许久才朦胧欲睡。。
突然,院门“砰“的一声爆响,一群人裹着寒风冷雨闯进了院子。他们都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的鬼、沉默着四散开冲进了项家的每间屋子里。项羽被一阵哭爹喊爷声猛地惊醒。一团浑身还在散发着疲惫和奔波的黑影,撞开了项羽所睡屋子的门,十岁的项羽没有恐惧或是簌簌颤抖。他翻身跳下床,一个箭步就冲向了挂在墙上的剑。那团黑影一把按住似乎是想准备拼命的项羽。一个声音像炸雷一般的高声响起,是这团黑影发出来的:我是你二叔!
项羽迷惑着、眩晕的看着这个突然从雨夜里蹦出来、浑身湿漉漉的项梁。那些跟着项梁闯进院子、搅得各个屋子胆颤心惊的人,全是项家已经出去了两年的男人们。他们终于回来了、终于回了家。但是当年家里去西大营的是二十多个人头,这次却只回来了八个。包括自己的爷爷项燕在内,好多人都没活着回来。项梁号恸崩摧、极度疲累伤痛的声音不断地在诉说着,诉说着这一年所发生的一切:每一个说出来的字都带着血含着泪。项羽初见二叔回来时激动地心如跃动的火,现在却被一盆盆冷水浇熄。震惊、怨怒、恐惧、伤悲、绝望,项羽的心被这些词汇不停地包裹着、冲刷着,五内俱焚。项羽知道,从这个惊变的夜晚开始,已然延续了三百多年,光荣的楚国世代将门项家——完了!
硬汉子项梁都悲愤难填的哭诉了,那就让我们回到上一年——也就是公元前223年,看看这一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王翦确实够“稳”。他接受了嬴政的道歉和任命,成为了灭楚远征军新一任、众望所归的最高司令。老王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还修了下发型抹了点香香。然后才带着六十万秦国最精锐的兵,慢悠悠的从咸阳出发了。他像是组团旅游一般路上走走停停、看着风景,耗了俩月才到了楚国西大营面前;六十万兵来了也不打也不骂,只是慢悠悠把大营在楚国人脸前扎了起来。各种机关、暗哨围着大营搞了一圈又一圈。他们居然还哼着歌、快快乐乐的造了一圈硬土围墙防御着自己的大营。楚军弓箭射上去最多也就留个白印;搞完这一套,王翦就下了一道军令:敢擅自出大营的,无论是谁,直接砍了!所以每天秦军大营里的兵,都是练练对打比谁壮、扔扔石头比谁远。天天变着花样的玩,好不快活;秦军大营里的锅盔、粮食堆得跟几座小山似的、居然还有成群的猪牛羊在大营里养着圈着,这些就算往死了吃,吃个一年也吃不完啊。项燕追求的是快速的决战,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跟王翦玩对耗、拼国力?那就是笑话。五年前那个”天神“一般的李牧就是被王翦给活活拖死、耗死的。项燕使尽了所有挑衅的招数,但是王翦这个”万年老宅男“死活就是不出来,人家就缩在自己的大营里玩游戏;几次下战书变着花样、用尽了侮辱嘲笑的各种修辞手法,但老王还是跟没事人一样,一个字儿都不屑于回复。这六十万秦兵真是来度假的啊!项燕算是真没辙了。哎,那就这么对着耗吧。可没成想这六十万秦人一待还就不挪窝了,一待居然就待了九个月!项燕又气又忧又烦闷,本就苍老的脸上又急出来了几道沟。
但王翦的脑子在这九个月里,其实一直都在转着。五年前跟李牧玩对耗,靠着一招“离间计”搞死了最强悍的对手。这一次呢?老招数用在项燕身上是不会管用的。首先,楚国上下就项燕这一个会带兵的了,你弄死他让谁上?其次,上一次把李信打得实在是太惨了,这战绩实在是太响亮了。你说项燕是叛徒?我估计全天下的人都得说:扯淡!那怎么办呢?王翦这条老狐狸攒眉蹙额的琢磨了好几天,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完美的“破局点”——齐国!
很快,一条被证实了的军报被送到了楚王的面前:自己东边的那个秦国万年“老基友”齐国,在齐楚边境摆了三十万人。随时准备着打过来!楚王真是要疯了,西边六十万如狼似虎的秦人,不通知一声就跑来自己家做客,待了九个月都还没打发走呢,这东边又来串门的了。这一手其实是“老狐狸”王翦的主意,他请示嬴政让齐国出兵搞搞演习,吓唬吓唬楚王。说实话,这些年齐国从上到下早就被腐朽成了块烂木头。当兵的几十年都没再掂过刀,就他们那战斗力也就能杀个鸡屠个狗。指望他们奋起一下,跟自己来个“双剑合璧”、两路并进,纯属是拍喜剧片呢。但是几十万人在边界站站队列、吼两嗓子,那阵势还是挺唬人的。楚王胆子除了用小来形容,真的也没别的适合词汇了。齐国人刚一咋呼,楚王就胆战心惊的失眠了好几天,一天几道王命的砸到项燕眼前。上面就用歪歪扭扭的字混合着泪滴写了一句话:项爷,你回来吧!我好怕怕!
项燕那个郁闷啊,这个楚王当年被秦军一吓唬就迁都,这次让齐军一咋呼就尿裤。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懦弱的老大啊!但是没办法啊,楚王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仗也就没得打了。那就走吧,回去保卫首都、保卫楚王去吧。项燕在王翦面前,依托山谷河流设下了四道阻击线。自己带着剩余的兵急行军向首都寿春(今天的安徽寿县)千里折返。
王翦等的就是这个时刻!项燕刚一动,王翦就趁着楚军一时混乱的时机,立刻下达了出击的命令。这个战机只有一瞬间,这次混乱只是一瞬间,成败在此一举!六十万吃好、玩好、睡得好的秦兵真的像是一群被圈禁了太久、早就憋坏了,想要在自由的原野上,撒泼打滚的野兽!刚一放出来,就给楚军好好展示了什么叫刁天厥地、狼戾不仁、吮血劘牙、鸷狠狼戾(这些全是形容凶残凶狠的冷僻成语)。
王翦的六十万兵只用了半顿饭光景,就连续打破了项燕精心布置的四道防线!阵地上到处是骨头的碎裂声、战鼓声、呐喊声、惨嚎声和兵器的碰撞声。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踩踏着地上被砍落的人头;兵器和兵器相迸呲着火星;地上一滩滩的血水汪成了一个个血潭,渐渐凝固变成了紫色。秦兵虽然一个个杀的跟血葫芦似的,却没有一刻的停留。他们追在项燕的屁股后面,一路火花带闪电的砍着。与此同时,王翦手下最狠最不要命的一支兵团,不管不顾的向前疯狂砍杀着,肠子流出来了就塞回去,胳膊断了就一手抓着刀一手掂着断臂。这支兵团一路如风扫落叶般向东穿插迂回,血肉横飞的杀了一个半圈儿到了项燕的眼前。终于牢牢钉死在了项燕东归之路上,断掉了项燕唯一的退路!这支有八万人的兵团是王翦主力中的主力,狼群中的头狼!指挥官就是王翦的儿子——王贲(该字在这里念“奔”。王贲虽然没他老爷子名气大,但是在将星闪耀的大秦历史上,绝对可以排得进前十。他一生跟着老爹南征北战、横扫天下、战功赫赫。但最辉煌的战功,就是后来仅用十五天就灭掉了六国中的最后一国——“万年友谊好基友”齐国)。
项燕和仅存的二十多万楚兵被王翦的六十万人围在了一个叫蕲(该字念“奇”,就是现在的湖北省蕲春。这个地方还出过一位世界级的明星人物:《本草纲目》的作者李时珍)的地方。这里是绝对意义上的“绝地”了:项燕的北边是没路往上攀的山、南边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江、西边是嗷嗷叫着追上来的王翦、东边是一身血呼呼喘着粗气的王贲。在兵山血海中滚过多年的楚兵,一个个变得脸色发白。他们虽然是项燕最引以为荣的部下,是楚国最猛的兵!但是这一次,他们真的感到了害怕。对手都是一群真正的豺狼虎豹,自己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在风中依旧猎猎飞扬的楚军帅旗下,项燕和项梁父子紧紧地站在一起。
项燕的眼中满是悲凉,声音悲怆的冲着儿子吼道:我如果战死你就把我的头割下来、带回去!老子的脑袋绝不能便宜给了王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