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三人听那年轻人自报姓名后顿时无不大感意外,自有这里开始,此处从来就只作为前辈们接见将要入阁的新人的场所,是从不许有外人的。今日这里忽然多出了一个年轻的后生,着实令人感到意外。
见几人如此这般反应,那纱幕后一人适时开口说话了。
“尔等勿疑!此乃老朽们故人的子弟,他对我们的大事很有帮助,故而特地为他开了一例。”虽如是说,但三位阁老终究不是寻常之辈,宦海浮沉了多少岁月才熬到如今这个地步,又怎会因为一句话就打消戒心。
见他们仍是不放心,那亭中又有一人发话了。“想必金陵城中青芜巷里的天机道人你等都有所耳闻吧?”
“天机道人!”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惊,只有杨廷和才刚刚开始接触到帝国这种层次的要闻,稍显的有些茫然。
“前辈们所说的可是那占尽天下疑难,能知过去未来的天机二十四?”
“听闻先帝临终前曾命锦衣卫先指挥使牟斌亲赴南京寻得此人为陛下卜过一卦。故而······我等才有今日之会。”
听得众人所说之事,杨廷和更觉摸不着头脑,这都什么和什么?根本豪无关联啊!见大家都暂时陷入了沉默,杨廷和也恭敬地问道:“却是不知那所谓卦象,究竟都说了什么?”
“这个,只怕就要问这位张公子了。”李东阳向那纱幕内望去,似乎想要看清些其中隐藏着的奥妙,只是模模糊糊的,确实什么都看不太清。
张彩闻言并无异样,只略顿了顿。便缓缓开口为众人释疑道:“其实倒也没有什么,最为关键的大抵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这些阁老虽然知晓有这件事,但是具体的内容却是不大清楚。此刻无不都屏息凝神,听他继续说。
“沐氏命中无子,帝传两世,恐有帝星耀江汉之祸。”
“帝星耀江汉!”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这·······这岂不是说,没人再敢往下想了。百年前的那场因为帝系易主而引发的祸乱至今仍让人胆战心惊。即便是父子相传的帝位承继,也会引发朝堂势力的大清洗,更不要说那种外藩入继的状况下会有多少的生灵涂炭。当年那么多的贤臣因此而殒落,如今莫不是要再次上演!
张彩对于诸位大人的反应并无多大感觉,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坦然一笑。“学生失言,妄泄天机,还请前辈们不要他过于在意。”
“江山有易主之忧,如何又能不在意!”见李东阳喃喃自语着,其余两位阁老和杨廷和都不约而同地面露忧虑之色。
一时间,这里充满了严肃与忧虑的氛围,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当今陛下的江山究竟该拿什么来守护?”成了大家心中沉重的大石。
“好了,尔等不必过于杞人忧天。先时你们对于那么强烈地阻止沐郡主入宫还有一些微辞,如今既然都明白了。就更应该奋力报国,将陛下的一言一行带入正轨,辅佐他成为一个像先帝一样贤明的皇帝,如此才可江山永固,帝系不变!对了,先帝生前为陛下选纳的妃子都已进京,大婚之事可以速办了。只有陛下早日诞下龙子,才能巩固国本,使那些怀有异心的人安分守己!”
“可·······”
“不必多言,你等须尽快入宫劝谏陛下打消关于沈家人的念头,若是陛下不从,则同前次一样,发动六部九卿一同联名上表即可!”
“晚辈领命。”虽是有些不情愿,可是这内阁大事大都听从前辈们的吩咐已经成了定例,即便是他们有些不同的看法也只能暂且退下。
“彩儿真不愧是继承你师傅衣钵的天机二十五,对得起你师傅传下的名号。”待众人都退下后,那纱幕中一人笑着对张彩说道,言语间的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李大人谬赞,家师神通,学生大抵不过学得其中一二,不致令师傅蒙羞罢了。”
“彩儿不必过谦,那预言一事多亏了你才能令先帝最终改变心意,不然此刻我们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来阻止陛下迎娶沐郡主。”
“此事全赖诸公谋划,学生只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只是诸公这样做是何用意,先时却是令学生疑惑了许久。”
“哦!这么说,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那老者眯着眼睛看向张彩,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不知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张彩神色一凝,若有所思道:“经过百年的谋划与发展,皇帝的至尊权位如今已经牢牢地被您们手中掌握的文官势力所控制,可是皇帝终究是皇帝,君臣名分不可逆转,所以您们唯一惧怕的就是名义上至高无上的皇权与实际的军权相结合。故而才有此一着,不知学生所说是否有误?”
那老者轻轻抚了抚自己胸前的胡须,眯着的眼睛透露出一种看尽世间沧桑的淡然目光。笑道:“一语中的!”
“嗯!”张彩摇着头又想了想,盯着这老者继续说道:“若是此事发生在先帝身上,想来您们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的。所以也是因人而异,或许是当今陛下自小便展露出超于常人主见和决断,让你们对他有了戒心。”
“不错,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品性颇有太祖太宗的遗风。”
“太祖太宗,嗯!都是少有的拥有雄才大略的君主。不过,在他们只治下,却又偏偏是文官们最不得志的时期。”
想到这里,张彩不免有些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的感觉。看来他还是孤独啊!即便拥有天下,却并没有多少人真心为他着想,,这样的对手,未免太过于弱小了。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你们才会如此忌惮他。为了守护住你们得来不易的权力而放弃辅佐他成为一个像太祖太宗一样的圣君!”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张彩释怀了,先前他对于究竟该如何开始这一切还有一些犹疑,可是眼下,他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被他这么一说,这草亭中的其余几人此刻都有些呆住地看向张彩和与他对话的人。其实无论是内阁还是这里,都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这里向来都是以那个最年长的大人为主的,方才张彩所说的一切也都是经他一手谋划,旁人并不完全知晓。现在张彩毫不避讳地他的心事一一抖落出来,他却反倒并未生气。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非为吾等为臣不忠!老夫所虑者,岂为吾等私利哉!纵然当今天子如愿执掌天下,成为像太祖太宗一样的君主,可等到百年后,独不见两汉外戚祸乱再临我大明天下。那时,吾等又有何面目去见大明的列祖列宗!”
众人都是熟读经史之辈,方才虽心中有些不解,此刻听到老者这般诉说。纷纷点头称是。
张彩对于他们口中的什么百年之后并没有什么感觉,此行就是为了完全了解这朝中的情况,眼下已经没有什么事值得他继续待下去的了。“诸公大义,学生已然知晓,就不再打扰诸公议事了,学生告退。”
“何不留下他,有天机传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看着张彩远去的背影,老者摇了摇头。“天机传人向来随心所欲,又岂肯为他人驱使。况此子天资奇异,心智深沉,世所罕有。日后恐难料吉凶,留之不详!”
张彩就这样离开了,即便是他看透了所有人的心思,却也是没有一个人敢妄图留下他这个顶着天机二十五名头的人。至于下一步,此时他的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皇觉寺后山的那一处草庐中,此时一老一少两师徒早已做完了早课,正在各自念经修行。老僧微微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看着身旁这个自小跟随自己修行的弟子。心中不免对于现今皇觉寺的境况生出许多伤感。
“徒儿,你下山去吧。”
闻听师傅要自己下山,这小徒弟顿时慌了手脚,师傅难不成是要赶自己走?“师傅,弟子一心侍奉我佛,愿一生长伴佛祖左右,为佛祖诵经燃香,还请师傅不要赶弟子离去!”
这孩子自幼便被他带在身边,且不说自小脾气秉性淳良温和,单是他自幼对佛法的悟性就足以令师傅侧目,想要将自己的衣钵尽数传于他。可是连年来身处这皇觉寺他早已见惯了那些假冒佛法之名,一心只想往红尘富贵中钻营的人。这一次的佛门大劫,其实在他心里反倒犹如救赎,若能劫后重生,则释家幸甚,故而格外看重这个极有慧根的弟子。
“徒儿莫急。为师令你下山,是想要你去红尘历练一番。你自小在佛门中长大,从未经历过尘世间的种种,这样与你修行实无益处。要知道,未曾拿起,谈何放下!”
若身在俗世,这徒弟也该到了行冠礼的年纪。对于师傅所说的他并非不能理解,这些天来,寺中遭逢变故,他的心智也该有所成长。
“师傅教诲,徒儿谨记。”
“一直以来,为师都未为你落发受戒,此番下山修行,便用俗世中的名姓罢了。为师出家前俗姓慕容,自今日起,你的名字便叫慕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