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历代史藉皆由官修,独《新五代史》为私家著作。私家采访,必不能普及,故至于清代,两旧史仍列入正史。《新唐书》竭力摹拟昌黎,《新五代史》竭力摹拟《史记》、《春秋》。目标愈高,笔力愈不易到。论其事实,旧史实胜于新史。即以《新五代史》职方考、司天考而论,当十国错乱之际,职方固甚重要,司天亦何用哉?
其后《金史》有元遗山手稿,尚足称道。《宋史》繁琐,凡宰相必列传,官位稍高亦无不列传,甚至一人两传,何其芜杂也?《元史》仅修一年,蒙古人名氏易混,一人两传,尚不足怪。短中取长,唯《辽史》耳。
《明史》大半取诸万季野《明史稿》。今万氏原稿不可见,闻但有多传,而无表志。近朱逖先买得原稿,其为真伪不可知。唯列传多于今之《明史》。又王鸿绪《明史稿》传后无赞,今通行本每一传后有赞,事实与原本无异,恐亦如范蔚宗之书原本于华峤也。《明史稿》所以优于《明史》者,福王、唐王、桂王事为之特叙。《明史》则附于《三王宗室传》中,先后倒置,眉目不清,此其一也。《明史稿》于府县设置之沿革,备著年月,甚见清楚。重修《明史》皆删去之,此其二也。
今之清史,袁金铠、金梁等不知而妄作,更多著无关重要之事,体例至不纯粹。且清室遗老秉笔修史,是非必不公允。即如皇太后下嫁一事,证据确凿,无可讳饰,今一概抹杀,何以传信?最大之病在不列世纪。纪清太祖之初起,壹似草泽英雄,有乖实录甚矣。然则清史非重修不可。
今以《清史稿》开罪闻人,禁不发行,不知史之错误有二。小节出入,错误之微末者也,不难加以修正。大体乖违,则错误之深重者也,非更张不可。如以努尔哈赤写作草泽英雄,焉可以信今而传后哉?要之《清史》较《宋史》、《元史》稍优,不致有一人两传之误,然比《明史》尚不逮。余谓今人修史,如文章欲力追秦、汉,则古今人不相及。
无论《史》、《汉》,即范、陈亦不易及。前人称南北史为优,其实《隋书》、《明史》亦尚可观。如能与方驾,已为上乘。读史不必问文章之优劣,但须问事实之确否。至于议论,各人有其特见,正不必以人之议论为己之议论也。
三、读史之宜忌
读史之士学力不同,识见亦异。高者知社会之变迁,方略之当否,如观棋谱,知其运用,读史之效可施于政治,此其上也。其次考制度,明沿革,备行政之采择。正史所载,未必完备,典章制度,不得不参考《通典》、《通考》诸书,譬如地理、职官二门。职官须明权限之异同,不得但据其名。地理应知交争之形势,道里之远近,要知历史上之地理,不与今之地质学、地文学相同。今人讲地理,建置沿革尚能通晓,唯有一说疑不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