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汉》之后,首推《后汉书》。刘知几作《史通》,不云《后汉书》有曲笔,于《史》、《汉》却有微词。实则范蔚宗之修《后汉书》,时隔数代,直笔无妨。且蔚宗于史有特识,不仅直笔可贵,如伴食宰相,仅载本纪,不特立传。在野有名之士,王符、仲长统之流,皆为立传。其他官位卑微而入传者甚多。朱文公作《纲目》,即采范书所载,如曹操自为丞相,曹操自立为魏公,加九锡,曹操进号魏王,皆采自《后汉书?献帝纪》。
华峤《后汉书》今不可见,疑峤书本善,而范书袭之,观蔚宗自序,称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不称叙事之善,而云议论之美,恐叙事直笔,华峤已然,故但称己之序论而已。唯华歆破壁牵伏后,华峤必不肯载。孔融临死,二子围棋,此事出吴人《曹瞒传》耳。
陈承祚《三国志》,前人讥之,谓不应以魏为正统,清人为之回护。余不谓然。桓、灵之恶,甚于桀、纣。曹操代汉,政治修明。虽其初起时,孔融之徒有不满之意,谓之正统,亦何不可?然司马温公谓刘备出于中山靖王后者,实亦如南唐之自称出于吴王恪,则未必然。刘备之自称宗室,若为诡说,曹氏应加反驳。曹氏不反驳,其为公认无疑。此盖与光武为长沙靖王之后相同。唯光武世系明晰,中山靖王至刘备则不能数耳。然必云正统,义有未安。桓、灵之当认为帝王与否?实为问题。而刘备之兴,又与光武不同。光武名号官制,必复汉家之旧,谓之正统可也。刘备何尝如此?故陈书三国鼎立,立意未尝不公。然于吴、蜀尚有分别,称蜀主死曰殂,称吴大帝之死曰薨。吴夫人立为皇后,而称之曰夫人,于蜀则称曰后。此实不合史法,使后人为之,即成笑柄矣。
四史之后,人以南北史最佳。宋、齐、梁、陈诸史繁简不当,《魏书》又有秽史之目。唯《北史》是非最为公正。唐人心理,以北朝为正统。以唐承隋,隋承周故。然南北史并立,南方帝王死,《北史》书之曰殂,北方帝王死,《南史》书之曰崩,此其病也。
唐人所修,前有《晋书》,后有《隋书》,其他尚有《梁书》、《陈书》等。《隋书》以志见称,以其皆为专家所作也。《史通》云撰纪传者颜师古、孔颖达,撰志者于志宁、李淳风、韦安仁、李延寿、令狐德棻,皆一时之选也。、《晋书》专记逸闻,体近小说,然后人亦有称之者。盖自《史》、《汉》以下,可于列传之中看出其人性质产地者,首推《晋书》。观《史记?司马相如传》,可知其为四川人。观《屈原传》,可知其为两湖人。至于《晋书》列传各人之性质风度,无不栩栩欲活,安得以轻薄而少之?
《旧唐书》、《旧五代史》体例本不甚佳,刘煦、薛居正伴食宰相耳,与雅擅文名之欧阳永叔、宋子京相较,宁止天渊?然吴缜作《新唐书纠谬》,驳正四百余事,真所谓百孔千疮矣。案子京《新唐书》文省于前,事增于后。唐人小说悉以为载笔之资,实则小说悠谬之词,何足信赖?何如《旧唐书》之一依官书为可信哉?是以司马温公修《通鉴》采《旧唐书》多,采《新唐书》少。于《五代史》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