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又云:“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是五官之欲固可谓之性,以有心为之主宰,故不以五官之欲为性,而以心为性耳。由此可知,《孟子》亦不谓性为纯善,唯心乃纯善。东原于此不甚明白,故不取伊川、横渠之言,而亦无以解《孟子》之义。由今观之,孟、荀、扬三家论性虽各不同,其实可通。《孟子》不以五官之欲为性,此乃不得已之论。如合五官之欲与心而为言,亦犹扬子所云善恶混矣。《孟子》谓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性所具有。
《荀子》则谓“人生而有好利焉,顺是则争夺生而辞让亡矣”。是荀子以辞让之心非性所本有,故人性虽具恻隐、羞恶、是非三端,不失其为恶。然即此可知《荀子》但云性不具辞让之心,而不能谓性不具恻隐、羞恶、是非之心,是其论亦同于善恶混也。
且《荀子》云:“途之人皆可以为禹。”《孟子》云:“人皆可以为尧舜。”是性恶、性善之说,殊途同归也。《荀子》云:“人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
《孟子》云:“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此其语趣尤相合(《孟子》“性善”之说,似亦略有变迁。可以为善曰性善,则与本来性善不同矣)。虽然,《孟子》曰:“仁义礼知,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荀子则谓礼义法度,圣人所生,必待圣人之教,而后能化性起伪。此即外铄之义,所不同者在此。
韩退之《原性》有上中下三品说。前此,王仲任《论衡》记周人世硕之言,谓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举人之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故作《养书》一篇。又言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又孔子已有“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困而学之又其次,困而不学民斯为下”语。如以性三品说衡荀子之说,则谓人性皆恶可也。不然,荀子既称人性皆恶,则所称圣人者,必如宗教家所称之圣人,然后能化性起伪尔。是故荀子虽云性恶,当兼有“三品”之义也。
告子谓“性无善无不善”,语本不谬。阳明亦以为然。又谓“生之谓性”,亦合古训。此所谓性,即阿赖耶识。佛法释阿赖耶为无记性(无善无恶),而阿赖耶之义即生理也。古人常借“生”为“性”字,《孝经》“毁不灭性”,《左传》“民力凋尽,莫保其性”皆是。《庄子》云:“性者,生之质也。”则明言“生”即“性”矣。故生之谓性一语,实无可驳。而孟子强词相夺,驳之曰:“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若循其本,性即生理。则犬之生与牛之生,牛之生与人之生,有何异哉?至杞柳棬之辨,孟子之意谓戕贼杞柳以为棬可,戕贼人以为仁义不可。此因告子不善措辞,致受此难。如易其语云,性犹金铁也,义犹刀剑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金铁为刀剑,则孟子不能谓之戕贼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