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绳、刚主,亦是习斋一流,唯主张井田,未免迂腐。继庄精舆地之学。《读史方舆纪要》之作,继庄周游四方,观察形势,顾景范考索典籍,援古证今,二人联作,乃能成此钜著。此后徐乾学修《一统志》,开馆洞庭山,招继庄纂修。继庄首言郡县宜记经纬度,故《一统志》每府必记北极测地若干度。此事今虽习见,在当时实为创获。
大概亭林、船山,才兼文武。桴亭近文,习斋近武,桴亭可使为地方官,如省长之属。习斋可使为卫戍司令。二人之才不同,各有偏至,要皆专务修己治人,无明心见性之谈也。
东原不甘以上列诸儒为限,作《原善》、《孟子字义疏证》。其大旨有二:一者,以为程、朱、陆、王均近禅,与儒异趣。一者,以为宋儒以理杀人,甚于以法杀人。盖雍乾间,文字之狱,牵累无辜,于法无可杀之道,则假借理学以杀之。东原有感于此,而不敢正言,故发愤为此说耳。至其目程、朱、陆、王均近禅,未免太过。
象山谓《六经》注我,我不注《六经》,乃扫除文字障之谓,不可谓之近禅。至其驳斥“以意见为理”,及以理为“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之说,只可以攻宋儒,不足以攻明儒。阳明谓理不在心外,则非如有物焉,凑拍附箸于气之谓也。罗整庵(钦顺)作《困知记》,与阳明力争“理气”之说,谓宋人以为理之外有气,理善,气有善有不善。夫天地生物,唯气而已,人心亦气耳。所谓理者,气之流行而有秩序者也,非气之外更有理也。理与气不能对立。东原之说,盖有取于整庵。然“天理”、“人欲”,语见《乐记》。《乐记》本谓穷人欲则天理灭,不言人欲背于天理也,而宋儒则谓理与欲不能并立。于是东原谓天理即人欲之有节文者,无欲则亦无理,此言良是,亦与整庵相近。唯谓理在事物而不在心,则矫枉太过,易生流弊。夫能分析事物之理者,非心而何?安得谓理在事物哉!依东原之说,则人心当受物之支配,丧其所以为我,此大谬矣。
至《孟子》“性善”之说,宋儒实未全用其旨。程伊川、张横渠皆谓,人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义理之性善,气质之性不善。东原不取此论,谓《孟子》亦以气质之性为善,以人与禽兽相较而知人之性善,禽兽之性不善(《孟子》有“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语)。余谓此实东原之误。古人论性,未必以人与禽兽比较。详玩《孟子》之文,但以五官与心对待立论。
《孟子》云:“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人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其意殆谓耳目之官不纯善,心则纯善。心纵耳目之欲,是养其小体也。耳目之欲受制于心,是养其大体也。今依生理学言之,有中枢神经,有五官神经。五官不能谓之无知,然仅有欲而不知义理,唯中枢神经能制五官之欲,斯所以为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