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诰幼时为徐温所虏,其世系人无知者。若昭烈之称汉后,为当时敌国所共认,为汉中王时,群臣表于献帝,称“肺腑枝叶、宗子藩翰”,若果世次无考,曹操焉有不揭破其诈者!又吴、蜀交恶,诸葛瑾与备笺云:“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设非汉裔,瑾何为为此言哉?故以昭烈比徐知诰,亦温公之一失也。
温公自言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不过假其年号以识事之先后,故五代梁、唐,亦取其年号纪事。而王船山则以为称“五代”者,宋人之辞。黥卒剧盗,犬羊之长,不能私之以称代。必不得已,于斯时也,而欲推一人以为之主,其杨行密、徐温、王建、李昪、钱镠、王潮之犹愈乎?尚有长人之心,而人或依人以偷安也。
周自威烈王以后,七国交争,十二侯画地以待尽。赧王纳土朝秦,天下后世,固不以秦代周,而名之曰战国。然则天祐以后、建隆以前,谓之战国焉,允矣,何取于偏据速亡之盗夷而推崇为共主乎?
严衍《通鉴补》亦言周社虽亡,秦命未集,昭襄虽强,犹齐、楚耳。朱温篡唐,毒浮于地。敬塘巨虏,殆殃万民。梁、晋之罪,甚于黄巢。世有鲁连,必当蹈海。其书以周赧入秦,七雄分据,改称“前列国”。唐昭陨洛,五代迭兴,改称“后列国”。论甚公允。唯书之于册,甚不易于纪年。
当时十国中称帝者四(吴、南唐、前蜀、后蜀,又南汉刘龑亦称帝),究以何人之年号为纲而附之以事乎?严书分注列国年号。按分注之列,始于《纲目》。前之前、后《汉纪》,皆不分注。《纲目》与《通鉴》体例不同,毕沅《续通鉴》,于宋代纪年而下,旁注辽、金年号,显然违乱《通鉴》体例。严之《通鉴补》亦然。故空言甚易,成书则难。史家于此,所当郑重考虑也。
霸史中如马令、陆游《南唐书》,吴任臣《十国春秋》,谢启昆《西魏书》(魏收在北齐作《魏书》,不载西魏,谢纂录故籍成此),皆足以资考订。至何者方可谓之正史,则清代以颁立学官者为限。民国以来,无此限制,亦不能再立范围矣。
《史记》于纪、传、表、志之外,别立“世家”,以纪列国诸侯。一统之朝,不宜有此。记僭伪之国曰“载记”,《晋书》有之,其体昉于《东观汉记》(东汉初年之群雄,如刘玄、公宾就等悉入载记)。
《新五代史》立十国世家。十国中,如吴、越、荆南奉中原正朔者列入世家,固无不可,若南唐、孟蜀则帝制自为,不受册命,岂应列入世家?
《宋史》亦以“世家”载开国时未灭诸国,实则皆当以“载记”称之,不当列入世家也。今《清史稿》沿前史之例,立叛臣、逆臣二传。其中如郑成功为残明孤忠,洪秀全亦未尝事清,志在光复,安得以“叛逆”目之。此皆当入“载记”者也。
《史记》十表最佳,《汉书》因之。范晔、陈寿已不能为,而宋熊方作《后汉书年表》十卷,补所未备,厥意可师。盖传所不能容者,见之于表,亦严密得中之道。故亲若宗房,贵如宰执,传有所不登,名未可竟灭者,皆可约之以表。
《汉书?百官公卿表》所载,多功业低微之辈。后汉政归台阁,三公无权,选举诛赏,一由尚书(台阁者,尚书省也。尚书官小而势尊,出纳王命,敷奏万机,一如帝王之秘书厅矣),三公唯伴食耳。故《范书》立传不多,熊方补之,读者得一览了然,诚快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