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儒以不立学官者为别史,王偁之《东都事略》是也(书述北宋九朝之事,王为南宋时人)。元修《宋史》,繁简失当。卷数之多,几及五百。一人二传,往往而有。自明以来,屡议改修。嘉靖中拟以严嵩为总裁,设局重修,其事未行。时有柯维骐者,作《宋史新编》二百卷。至清陈黄中作《宋史稿》一百七十卷。虽去取未能尽善,然纠谬补遗,足备一格。《元史》仓卒成书,纰漏最多。
清末柯劭忞作《新元史》,屠寄作《蒙兀儿史记》。柯书征引繁博,体例似不及屠。屠书不载太祖、太宗等庙号,直称成吉思皇帝、完者笃皇帝、薛禅皇帝,谓元代诏令碑版多如此称。
称之曰太祖、太宗者,华人以尊号加之耳,未必合彼意也。应准名从主人之例,改为是称。余谓元人以鼠儿、牛儿纪年,则纪年似亦应改,而屠书未能从也。柯书繁富,屠有笔削,皆视旧史为优。列入正史,可无愧色,至宋史之柯、陈二家,可否列入正史,一时尚难论定。要之,正史范围,当从宽大,如《隋志》之尽量收入,亦无妨耳。
“正史”云云,又有当论述者,“正统”之说是也。《隋志》于正史之外,别有“霸史”,以霸匹正,则“正”言正统,“霸”言僭伪割据也。“正统”之说,论者纷然。北人以北朝为正统,唐初尚尔。而《隋志》则南北朝史并入正史。盖南北朝究竟以何方为正统,未易定也。
若依夷夏之辨立论,自当以南朝为正,北朝非华人也。如以正统予元魏,则前之刘渊、石勒、苻坚,皆将以正统归之矣。斥刘、石而予魏、齐,岂持论之平哉!苻坚奄有中原,强逾东晋。而王猛临终语之曰:“晋正朔相承,愿不以晋为图。”是猛固视晋为正统也。北魏初亦不敢自大,及魏收作《魏书》,始称东晋为“僭晋”,谥南朝曰“岛夷”(此亦报复之道。沈约作《宋书》,号北朝曰“索虏”。托跋编发为辫,故曰索头虏),助桀为虐,信为秽史!
唐人承隋,不得不以北朝为正。开元时,萧颖士以为南朝正统,至萧梁而绝,作《梁不禅陈论》。实则梁敬帝禅位于陈,不能言陈无所受,而温公有“陈氏何所受”之说,殆为萧氏所误也。案萧颖士为梁鄱阳王恢七世孙。梁氏宗室,自相构难,萧詧至以妻子质魏,道魏兵伐江陵,杀梁元帝。元帝之子敬帝,称帝建业,后禅位于陈,詧亦在襄阳即位,号后梁,至隋开皇七年,国废。党伐之见,萧家子弟锢蔽最深。颖士偏私之言,岂可尽信?
皇甫湜作《东晋元魏正闰论》,亦谓江陵之灭,则为周矣。陈氏自树而夺,无容于言。此盖唐人立言,不得不尔。《资治通鉴》则取宋、齐、梁、陈年号以纪诸国之事,自宋至陈,主国者皆汉人,自宜以正统予之。而朱晦庵作《纲目》,不分主从,并列南、北朝年号。晦庵生当南宋,不知何以昧于夷夏之义如此。温公《通鉴》于三国则正魏闰蜀,《纲目》反之,以蜀为正统,此晦庵长于温公处。温公谓昭烈之于汉,虽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属疏远,不能记其世数名位,亦犹南唐烈祖之称吴王恪后,不当以光武为比(自长沙、靖王至光武,世系甚明)。此温公之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