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被研究所的人识破了。”
石多哥呆了,喃喃地自语:“穆先生把匕首藏在藏经洞,那分明是真的,老鱼得到了它,倒成假的了?”
“你是怎么知道藏经洞的?”
“我后来发现了。”
“怎么没听你说过?”
“那不是没来得及说,你就走了吗?莫非我离开藏经洞的时候,被老鱼发现了?他得到了那支真匕首,又请人造出假的来……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呢?”
石有书保持着沉默,显出对这个话题厌倦的神情。
第二天一早,石多哥醒来,见石有书已经不在了。
石多哥走到院子里,见廖妈在花园里剪枝、松土。
“我三哥呢?”
“一早就出门了,去学校了吧。石太太在屋呢。”
“我来干吧。”他脱下衬衣:接过铲子干起来。
廖妈接过衬衣:“我去做早饭。”
云妹儿在二楼的窗前看着石多哥。早晨的斜阳将他镀成金色的轮廓,茸茸的光晕渐渐蔓延开来,越发明亮。她的心一时收紧,一阵晕眩感快速袭过。她闭上眼睛,几秒钟后睁开,院子里的景色恢复了正常。
她走下楼,从厨房接了一盆水放在靠近客厅大门的木架子上,把廖妈放在沙发背上的衬衣浸泡在水里,一捏上衣兜,发现里面有东西。一张叠好的纸已经泡湿了。她将纸慢慢展开,见是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标画的街道、巷子和建筑名称。她将湿地图在玻璃窗上仔细展开。石多哥在门外拍打着灰,推门进来:“我把花园里的土翻了一下。”
云妹儿端起盛放衣服的脸盆说:“我再去给你烧些水来。”
“不用了云妹儿,”他看到盆里的衬衣,“哦,我自己来。”
“去换上干净的,有书的衣服你都能穿。”
“不不,我自己洗。”他伸手拿衬衣。
云妹儿挡开他:“客气什么?”
石多哥一把拉住她:“说不用就不用!”
两人直直地看着。
石有书夹着皮包一步跨进来,看到他俩,愣了愣。
石多哥松开手。
“回来了?”云妹儿放下脸盆,要接他的皮包。他一闪身,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怎么了三哥?出事了?”石多哥问。
石有书顺势坐沙发上:“出什么事了?”
“我哪知道,不是问你吗?”石多哥意识到了什么,“嘿,我刚才整理花园,正在……”
石有书抬起手打断他的话,“云妹儿,把床铺一下。”
“啊?”云妹儿以为听错。
“昨晚我没睡好,累了,想睡觉。”石有书低头道。
云妹儿看了石多哥一眼,慌张地走上楼。
石多哥看着石有书欲言又止,一把抓起脸盆里的衬衫。
“多哥,我有点累,咱们改日聊啊。”石有书头也不抬地说。
石多哥甩了一把衬衣上的水,出门走了。
石有书低着头,不吭声,一动不动。
云妹儿走下楼梯说:“去躺着吧,有书。”
石有书垂着头又待了一会,站起身,一眼看到窗户,转眼看着她。
云妹儿解释道:“哦,这是……”
石有书走过去,细细打量着地图:“谁的?”
“多哥的。我刚才要洗他的衬衫,不知道兜里有这个,就贴上去晾。”
“这张图,有意思。”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你知道标注的这些地方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
“宪兵司令部、特课总署、海军联络处、市政府、皇协军警备区司令部,商会会长家、浮云饭庄、军官俱乐部……多哥疯了!”他将图纸扯下来,撕碎,扔在脸盆里,走上楼。
云妹儿端起盆,呆呆地看着破碎的图纸。
4
石多哥来到老坊路咖啡馆,白淑隽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海。
“我没迟到吧?”他在她对面坐下。
白淑隽穿着小碎花图案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扎着一条小碎花白色发带,显得很淑女的样子。
“准时。”她瞟了一眼腕上的表,“喜欢这儿吗?”
“不错。”他看看窗外,“好风景。”
“你来之前,我在想我们在西安分别时说的话。”
石多哥笑了:“对,你问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你怎么回答的?”
“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好像是那么说的。”
“觉得意外吗?”她的眸子明亮温柔。
“很意外。”他依然憨笑。
“喝什么?”
“跟你一样吧。”他看着她面前的咖啡。
“你不是不喝这个吗?”
“在南京时,杨布丁请我喝过,味道有点怪,但,既来之则安之。”
“哎哟,你可别把它当敌人来攻克呀。”她冲服务招呼了一声,然后看着他,目不转睛。
“怎么,我有什么不同了?”他笑道。
“我们在这儿的时间并不多。”
“指的是什么?”
“时间。”
“什么时间?”
“比方说,我们两个的时间。”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面带微笑地说:“时间还长。”
“在南京时,有追你的女孩子吗?说实话。”她的目光灼灼逼人。
“平时见不着,也没机会跟女的说话。”
“你猜,我听到你阵亡的消息时,是怎么想的?”
“想我那么早就死了怪可惜的吧。”
“我当时想,后悔没嫁给你。”她垂下眼睛,“那时我有一种分裂的体会,好像有一半身子随你死了……”
他的心热起来,但不知该说什么。服务生不合时宜地送来一杯咖啡。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还是挺苦的。”
她琢磨了一下他的话,点点头,打开小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报纸裹着的东西:“有样东西,还给你。”
石多哥接过包,觉得沉,用手一捏,喜不自禁:“我的枪?”
“我带来了,相信会派上用场。因为有它,一路上可不容易,提心吊胆的。总算完璧归赵了,你怎么谢谢我?”
“你说。”
“闭上眼睛。”
“嗯?”
“听我的,闭上眼睛,手别动。”
石多哥笑了,闭上眼。
杨布丁从石多哥后面蹑脚过来,一把蒙住他的眼睛。
“猜,是谁?”她问。
“男的。”石多哥答。
“废话,当然。”
石多哥笑道:“手心有凉汗,主人身子弱。关节软,没干过体力活,但……虎口尚存的薄茧暴露了主人一个秘密,曾经当过猎手。我说得没错吧,学员杨布丁?”
杨布丁扑哧一乐,撒开手。
“你脸色可不大好。”石多哥打量着他。
“我去了岛上,了解了一些情况……我什么时候说比较好?”杨布丁的表情肃穆起来。
“就现在!”石多哥拉了他一把。
杨布丁坐下,喝了一口茶:“嗯……情况不好。”
“快说。”白淑隽捅了他一下。
“小惠和孩子死了。”杨布丁沉重地看着石多哥,“侯老大也死了。”
石多哥的头嗡了一声。
“是……怎么回事?”白淑隽问。
在圣公学院的试验室里,几个人在开会。蓝在青严肃地说:“多哥,我们这个组织的性质你已经知道了,参加的前提是志同道合与自愿为原则。最初时,一方不强迫,一方不勉强。但是,一旦进来,就要恪守纪律,听从组织的安排,为组织保守秘密,要有随时随地付出生命的勇气。你……”
“我知道,我自愿加入。”石多哥道。
“真的?”白淑隽喜形于色。
“不假。”石多哥点头。
蓝在青伸出手掌,几个人把手搭在上面,石多哥伸出双手,压了上去。
杨布丁说:“一只手就行。”
“左手是我,右手是冯野。”石多哥坚定地说。
蓝在青说:“好!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
“多哥,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合计了一下,往后你和冯野一组,杨布丁和白淑隽一组。”
石多哥问:“分组干什么?”
“你和冯野以玉清池为点,主要是建立起联络站。冯野不便出来走动,你就多辛苦了。”蓝在青和蔼地说,“我想,最好不要跟你哥和云妹儿谈这些。石有书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我们只希望他保持中立就够了。多哥,你平时熟悉环境时,要有警惕性,现在特务活动很猖獗。”
“我在玉清池都干什么?”石多哥问。
“跑堂、搓背、拔火罐、递毛巾、修脚,还有一些杂活……”
石多哥脸色难看地看着蓝在青:“这不是小力巴吗?这算是给我的任务?”
白淑隽忍不住要笑,赶紧把脸转到一边。
“多哥,把这些活练熟,这是第一步。不过,确实很辛苦的。”蓝在青道。
石多哥看了一眼杨布丁,不吭气了。
散会以后,杨布丁把石多哥拉到一边,告诉他一件事:万福得到的那支青铜匕首是被石有书鉴定为赝品的。而这件事,文化局的人没有对外界公布。
石多哥愕然。
石多哥在玉清池阁楼里靠近石花窗,窥视着俱乐部的大窗子。看了看表。
俱乐部门口,两个便衣正在换岗。
澡堂休息室,冯野拄着拐在赤条条的人们中间找人,一回头,见石多哥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哪去了你?”
石多哥没好气地:“撒尿。”
“多少趟?”
“你管呢?”
“嘿,我一人在外头又算账、又伺候人,忙不过来呀!”
石多哥没吭气,顺手从筐里抓起一块毛巾搭在一位客人肩上:“地滑,您走好。”他白了一眼冯野,“你还真把我当小力巴使了?”
冯野咧嘴笑道:“分工不同嘛,去,看看锅炉灭了没!”
“妈的。”石多哥白了他一眼,朝锅炉房走去。
夜晚,玉清池打烊后,石多哥回到阁楼,一屁股坐在床上,看到石花窗有亮光,便凑过去。透过石花窗,可以看见对面俱乐部正在举行舞会。街道上,几名卫兵在巡逻。
窗帘的缝隙中,移过游克文的身影。
石多哥打开自己的柜子,朝里面摸了摸,脸色突然变,掉头朝浴池疾走。
冯野正泡在浴池里,听到急促的动静,眯起眼睛。
石多哥撩开帘子冲进来,“我的枪呢?”
冯野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行动要有步骤。三,枪械需要控制。”
“这是你定的纪律?”
“同样适合你。”
石多哥走过来凑近了他大声道:“凭什么?凭你是党员,我不是?我在靖镇袭击弘应天的时候,你还当土匪呢!”
冯野睁开眼,一脸严肃:“但我资格还是比你老呀!”
“你别跟我绕弯子,你是不是觅了我的枪?”
“准确地说,那支枪是我的。念你保管得不错,我应该谢谢你才是,嘿嘿……”
石多哥的火腾地上来了,啪地朝他背上拍了一掌:“什么?当初不是你给了我?”
“是吗?”
“什么是吗,十四姑可以证明。”
“十四姑同志牺牲了。”
石多哥瞪着他:“还有你这么赖的?!”
“不是赖,是要统一管理,不能让你生事。”
石多哥大怒,朝冯野扑过去:“你他妈的耍我?!”
冯野觉得不妙,双手抓住石多哥用力一扳,把石多哥按进水里。石多哥咕咕喝了两口水,被冯野一把拎起来。
“妈的!”石多哥被水呛得直咳嗽,“看你瘸成这样,我不忍下手,把枪……给我……”
冯野瞪着眼:“给你!过些天给你!不给,你别认我这哥!怎样?”
石多哥喘着气。
“多哥,个人情仇要服从大局,一切行动要有统一的计划和部署。我们要是各顾各的,各打各的,那就会破坏全局。过去,我也像你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但后来我懂了,那样不行。你来,为的是对周边更熟悉,使计划更周密,最后行动更彻底。行动日或许要等久一些,或许明天就开始,咱俩得候着。蓝教授把咱俩弄到一个组,也是为了这个。你……你小子是不是不爱听了?”
石多哥扑哧笑了:“行,你进步了。”突然用力扫水,打在冯野脸上。
“哎,问你个事。白淑隽怎么样了?”他抹了一把水,坐在池边,“她喜欢你。”
石多哥没吭声。
“你咋想的?”
“她是一个好女人。”
“还有呢?你喜欢她吗?”
“你呢?”石多哥看着他反问。
“你俩合适。”
“哥,你该成个家了。”
“我要看着你们好。我知道,你心里还装着谁,但那是以前了,现在……”
“时间还长。我不能让人家当寡妇。”石多哥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