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吗?”她问。
石多哥支吾道:“这未免太别扭了,要不,让老三去吧?”
云妹儿说:“公公他对有书有成见,你没看出来?”
“老三为人和气,脾气好,他去,比我去更合适。”
“要是我做东,你去吗?”
石多哥顿时软下来:“我……我和老三一块去。”他看到云妹儿露出了笑意,转而换了话题,“靖镇太平了,你不回去看看吗?你要是怕不安全,我可以陪你去。”
云妹儿听到靖镇二字,收住笑容,喃喃道:“不回去了多哥。我想……忘了那地方。”
石有书在大学实验室抵着显微镜,凝神关注着另一个世界,没理会石多哥到来。
石多哥见他全无反应,拍了他一把:“看什么呢!”
石有书醒过梦,猛回头:“呀?你怎么来了?”
“你这里不错嘛!”石多哥环顾实验室,看到一块小黑板上的公式,觉得奇怪:“还有人在研究黑索今?”
“没我的事,我研究它干什么?”石有书不屑地说。
石多哥说:“提高爆破效能呀。”
“提高它干什么?多炸死几个人?”
“敌军多死,我军才少死,不对吗?”
石有书走到水池边,拧开龙头:“敌和我,分得清?”
“唉?你这个问题有意思。有时分得清,有时分不清,但正义和邪恶,总是有界限的吧?”
石有书洗着手笑道:“正义往往是一面旗,善字绣在旗子上,而恶人的恶却未必写在脸上嘛。”
“但公道总是存在的吧?”
石有书冷笑一声:“嗬,谁来定义这个公道?”
“民众啊,民众是历史的判定者。嘿嘿,我说得不对吗?”
石有书关上龙头:“你错了,是胜者来判定!”
石多哥琢磨着他的话,两人都笑了。
石有书说:“咱俩这是说啥呢?走,我请你吃饭去。”
石多哥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万福请客。”
石有书愣:“啊?他?”
“说实话,我不喜欢他,也没兴趣和他交往。他想缓和一下关系吧,兴许是善意。我觉得,这顿饭,该由我来请。”石多哥有些尴尬地说。
石有书呆呆地看着石多哥,笑了笑:“有意思,有意思。”
“屁意思,去不去?”
“当然去,你说得对,由咱俩请更妥当,毕竟,你打了人家。不过……”石有书抽出手绢擦着手,低头琢磨着,“你想过吗,他的动机是什么?”
“和好如初,情谊为重。”
“多哥,没这么简单,万福是谁,我比你清楚。但,不要紧,我们去,只当没发生过那一巴掌的事。”
“哦?”
“他依然小瞧你和我,在他心目中,咱俩仍然很简单。”石有书收拾着桌上的设备,突然停下问:“他是亲自找到你的?”
“是云妹儿约了我。她给我写了信,约在茶楼见了面。”
“哦……”石有书显得很不自然,在各个兜里摸索着,“我这钥匙……这么吧,我还要和别人交代些事,你先去,我随后到。”
石有书想单独去饭庄,是为了先到理发馆打扮一番。这是他的习惯,每逢重要约会,都要来一次理发馆,尽管头发并不长。
“呀?先生不是才理过?”理发老头打量着他问。
石有书坐在椅子上:“刮胡子。”
“哦!好好!”老头赶紧磨剃刀,打泡沫。
石有书闭上眼,想象着万福被打时的样子,觉得好笑。庆幸多哥打得好,一巴掌打得恰如其分。
理发馆的门开了,走进一位戴着墨镜的绅士。
老头招呼说:“这位先生请稍候。”
绅士拎着皮包走到石有书身后的长条椅坐下,打了个哈欠,摘下墨镜。石有书眯缝着眼睛,从镜子里窥视到身后的人,大吃一惊。
游克文翻开报纸浏览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显得有些不耐烦。
石有书的心狂跳起来,余光发现剃刀就在身边的小桌上,这是唯一的防卫武器。他探出手,朝剃刀摸去,指尖触到的那一瞬,剃刀被老头拿起来。
游克文突然站起,扔下报纸,朝门口走去。
老头问:“您不理发了?”
游克文戴上墨镜甩下话:“下回吧。”拉开门走出去。
“唉,急脾气。”老头摇摇头。
石有书腾地站起身,抓起毛巾抹去脸上的泡沫,一个箭步冲出去。
老头拿着剃刀直犯蒙:“唉?不刮了?”
石有书跳上一辆黄包车,取出眼镜戴上,对车夫说:“跟着前头那辆车,别太近。”
游克文下了车,四下张望了一番,悠然地走进万福的古董店。
石有书跳下车,压低帽檐,冲擦皮鞋的孩子招招手。
古董店的二掌柜从里间出来打招呼:“先生请。”
游克文问:“老板呢?”
“老板出去了,我是二掌柜,姓古,这由我盯着。先生认得老板?”
游克文抬了一下皮包:“不认得。”
“先生里面请。”
游克文随古掌柜走进里间,古老板关上门。
“你和老板差多少?”游克文打量着他。
“啊?差?”
“你懂行吗?”
“这行当有谁不知我古某?老板含糊的东西,都要经我看,您说我懂不懂?”
游克文从包里取出一件小玉器,放在桌上。
古老板拿起来,仔细端详:“出手?”
游克文点头。
“开个价?”
游克文没吭气。
二老板恍然:“呵呵,懂了,不急,不急。”
游克文打开包说:“我这还有一件东西,不卖,只为让你认认,认完我就走。”他从包里取出一个木头盒子,拿出一个黑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青铜匕首”。
古老板呆了:“啊?这是不是那个……”
游克文盯着他,不出声。
古老板眯着眼睛,足足看了有四分种,额头冒出汗,赶紧用手绢擦。
“说说。”游克文观察着他的表情。
古老板倒吸一口冷气:“这件器,有杀气。”
“仔细看看,有什么问题吗?”
古老板夹着一根牙签,指着匕首刃上一个芝麻大小的血斑:“这匕首出土后还杀过人?”
“当然,为它死了的人何止一个。”
“您是要出手吗?”
“不出手,就是想请你看看,估个价。”
古掌柜含糊了,沉吟片刻道:“这恐怕需要另请高人,一起看才行。”
“可以,但不能放在你店里。”游克文将匕首放回,“这件事,是秘密,你若散出去,后果自负,轻与重,你掂量着看。”
古掌柜会意地说:“我懂规矩,懂规矩。”
游克文收好东西告辞出屋。古掌柜把他送到店外一再叮嘱:“先生,明天这时候见。我们等着您。”
游克文回身问:“贵店老板是谁?”
古掌柜:“老板姓万名福。”
游克文突然愣住:“万福?”
“先生可有耳闻?”
游克文摇摇头。
“先生贵姓?”
“姓贵。”游克文登上黄包车离开。
石有书在游克文身后远远地跟着,直到一家旅社下,见里面的人很多,便一直盯着,记下门号。
出了旅社,石有书走过两条街,徘徊着,狠狠地咀嚼着游克文的杀父之仇。他盘算着该如何下手,并且把风险降到最低限度。最后,他决定暂不告诉石多哥,照自己的主意办。
他进入一家杂货铺,买了一把菜刀。
一溜烟从戏院跑出来,见到石有书高兴地喊:“嘿嘿是老三!我就知道你会来!等我会,拿钱去,请你吃饭!”
石有书上前拉住他:“一溜烟,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一溜烟扬起头。
“这件事呢,有些复杂。”石有书低声道。
“看你说的,再麻烦我也要帮,你救过我的命呀!”
“是杀人。”
“杀?杀谁?”一溜烟顿时严肃起来。
石有书到达饭庄,听到上面笑声朗朗,掏出怀表看了看,快速登上楼,制造出气喘吁吁的样子,见一桌酒席已经开始了。
万福露出夸张的笑容道:“有书终于来了,哎呀,姗姗来迟啊。”
石有书拱手道:“对不住,临时处理了几件事。”
万福说:“那是否自愿罚酒一杯呀?”
石多哥拿起一个杯子说:“我来替吧。”
云妹儿说:“免了吧,有书酒力弱,上一回就……”
石有书夺过石多哥的杯子说:“不守时,该罚。”一仰头,一干二净。
石多哥说:“三哥的酒量有长进。”
“有书现在是体面人,抛头露面的场子多嘛!”万福笑道。
石有书冷冷地说:“听出来了,万先生这是夸奖我呢。”
万福说:“我轻易不夸人,你和多哥是好样的,仗义、实诚、喝酒不耍滑。”
石多哥笑:“万先生,喝酒能证明什么?”
“唉?酒的学问大得很……”万福为石有书斟酒。
石有书端起杯子:“这酒呢,高兴是它,郁闷是它,结盟是它,吹灯拔蜡还是它!”他一口饮尽,“无所谓,化学反应而已,反正喝多了,也就锻炼出来了。”拿起酒壶给诸位斟酒。
万福干笑道:“那是,那是……有书说得在理哩,”端起杯,“咱们几个乡党,几聚几散,有缘分呢,多哥,你说是不?”
石多哥看了一眼云妹儿。云妹儿一笑:“有道理,有书以为呢?”
石有书端起杯:“万先生宅心仁厚,不计前嫌,对我对多哥体恤关爱,是值得尊敬的长辈,我和多哥敬您。”
石多哥看着石有书,有点犯蒙。
门外传来小二的呼声:“古老板到——”
万福一愣。石有书观察着他的反应。
“万老板,有件事,要打扰一下,”古掌柜对在座的拱手,“打扰各位了。”
万福起身说:“这位是我搭档,我去去就回,请稍候,请稍候……”起身跟出去。
石有书微微一笑:“还是万先生忙。云妹儿,近来身体好吗?”
云妹儿说:“总待在家里,少了活动,怪憋屈的。不如你俩,到处跑,有趣。”
“我解甲归田,安顿下来了,也不常出门,还是多哥跑动多。”石有书笑看石多哥。
“我?我也闲待着呢。”石多哥苦笑。
云妹儿转了话题:“游克文就那么跑了?”
石有书冷笑道:“所以我说嘛,是是非非谁评说?”
石多哥愤然道:“别他妈叫我见着他!”
万福返身进来:“对不住,一点生意上的事。”
石有书观察着他的表情,问:“不要紧吧?”
万福道:“不要紧,店里的事情。”
石有书已经猜出了原委,心里想,你个老东西真是沉着。于是问:“万先生明天有空吗?我想请您去钓鱼,好让云妹儿也出去走一走。”
云妹儿高兴地说:“那好呀,去哪钓鱼?多哥一起去吧?”
万福为难地说:“哦,明天我还真没空,约了人,谈生意。”
云妹儿问:“换个日子不行吗?”
万福正经地答:“已经约好了人,要讲信用。”
石有书笑了笑:“那好,改日吧,反正鱼等着呢。”夜晚,一溜烟潜进游克文住的旅社,敲开房门,抽出菜刀,愣了。
屋里没人。
他呆了一会,四下寻找,从床下拉出一个皮包,打开一看,嘿嘿乐了。
4
第二天一早,游克文如夜行的大兽回到旅社睡了一觉。中午时分,他准备停当,一身昨日的打扮,从床下拎出皮包走出旅舍,登上黄包车走人。
一溜烟从电线杆后探出头,望着游克文的背影暗暗窃喜,转身朝电话局跑去。
游克文坐在黄包车上,有一种不良的预感。他打开皮包,伸手在里面摸了摸,不由一愣,低头定睛看去,脸色煞白。他叫住车夫:“嘿,停下。回去。”
车夫掉转车子。
一溜烟在电话局拨通了兵营的值班电话。
“我找石营长听电话,我?我是古董店的,姓古,有要紧的事。好好,我等着……”
他手握电话听筒,捏着嗓子说。
游克文迅速回到旅社。敲开了另一间房。
“司……”开门的是赵二毛子。
游克文示意他闭嘴,合上门,上了闩。“昨晚谁去过我屋里?”
“谁都没去过,钥匙在我手里。”赵二毛子答。
游克文沉默了一会,点燃一支烟,慢慢吸着,静静琢磨。赵二毛子不明究竟,呆呆地看着。游克文边解衣扣边说:“你……替我去一趟。东西在包里,到了地方再打开。”
赵二毛子二话不说,换上游克文的衣服。
石多哥接到“古掌柜”的电话,迅速换了一身便装,把手枪掖进兜里。他知道,复仇的一天总会到来,却没想到这么突然,以这种方式。他犹豫着是否告诉石有书,想了想决定独自下手。
古董店里,万福、古老板和两位长者在店里等待客人。
“不会不来了吧?”万福忐忑地看表问。
古掌柜说:“来最好,不来也有可能,”他对长者道:“二位大师喝茶,他要是不来,那这件玉器就没主了……”
店员吆喝:“客人到——”
四个人站起身,恭候来者。赵二毛子戴着墨镜,身着与游克文昨天一样的衣装,拎着皮包出现了。
古掌柜疑惑地问:“您是?”
赵二毛子摆出一副清高的派头说:“我是贵先生的全权代表。您是?”
古掌柜介绍说:“我姓古,这位是万老板,这二位是鉴宝高人,想一睹为快,开开眼。”
赵二毛子透过墨镜瞄了一眼万福,不由一阵紧张,“这几位……可靠吗?”
万福接话说:“那当然,前些日子美国大都会来人看一件东西就是我们看的。”
赵二毛子道:“那好,时间不多,现在能看吗?”
万福迫不及待地说:“当然能!”
赵二毛子不紧不慢地打开包,取出木盒子,拆开线,打开盖,端出黑布包,打开,露出一把菜刀。几位愕然,不由倒退几步。
赵二毛子握着菜刀颤抖地说:“怎么会是这?”
店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石多哥冲进来,大喝一声:“游克文!”随即扣动扳机,子弹击穿了赵二毛子的脑袋,血浆溅了万福一脸。几个人大惊失色。
石多哥弯下腰,将尸体翻过来,摘下他的墨镜,惊愕道:“赵二毛子?!”
万福吓得直哆嗦,“这这这,咋回事?”
石多哥瞪着他问:“万先生?你怎么会不知道?”
万福惊呆了:“我……我真不知呀?”
“那你说,你在等谁呢?”石多哥问。
万福看了一眼古老掌柜,古掌柜哆嗦道:“他说他是昨天那位先生派来的,咋知道昨天那个是游克文,而他是冒充的……”
石多哥问:“电话是谁打的?”
古掌柜蒙了:“电话?”
“你不是打电话找的我吗?”
“我的天,这都是咋回事,咋回事啊?”古掌柜完全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