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有书哆嗦地端起枪：“我的枪，走火了……”
“这是什么时候？你捣鼓枪干什么？伤着谁没有？”陈鼎立环视大家，见众人皆看连副，而连副傻傻地看着手上的烟头。
“你，怎么回事？”陈鼎立问。
连副机械地摇摇头。
陈鼎立环视一周，瞪着石有书道：“仗未打，枪走火，丢人！”叹了口气，跨出门。
军号飘来。
夜色下，西安军向靖镇开拔。步兵的步伐坚实有力，枪械闪亮、铿锵作响。骑兵队身背大刀擦肩而过，杀气腾腾。青蓝色的尘土遮天蔽月。
5
靖镇城楼上，黑衣军哨兵端着望远镜了望着，哆嗦道：“我的妈呀……”
游克文身披黑色斗篷带着卫兵登上城楼。
哨兵一回头，急忙敬礼：“司令！”
游克文看了一眼城楼顶，平静地下令：“挂军旗。”
城楼顶，一面黑底白虎旗升起。
“传令，第一团以炮响为号，从南墙主动迎敌。第三团坚守东墙，没有命令不许撤退。炮营转移，部署在寺庙。第二团守西墙。第四团守北墙。骑兵队南墙待命。赵二毛子……”
“有！”赵二毛子凑过来。
“把炸药屯在兵部仓库，听令引爆。”
赵二毛子愣了片刻：“啊？是！”
游克文转向传令兵，厉声道：“谁逃跑，我亲自砍掉他脑袋。”
传令兵的手一哆嗦，铅笔掉在地上。
游克文轻声道：“包括你。”
石有书走进旅指挥所，见陈鼎立和几个军官正围着一个沙盘看。他悄声走过去，站在陈鼎立身边。陈鼎立问身边的人：“墙外的壕沟有三丈宽？”
一个矮个参谋道：“对，而且很深，侦察兵说已经灌满了水。”
“有多深？”
“不知道。”
陈鼎立火了：“怎么侦察的？！冯野的特务营现在的位置在哪？”一转头，看见石有书，“你进来怎么没声音？”
石有书支吾道：“我……看你们正……”
陈鼎立说：“你来得正好，听听大家的意见。”
石有书看着沙盘，觉得很奇怪。
陈鼎立对众人说：“游匪盘踞此地已两年有余，拥兵七千，武器装备还算精良，据说以古董换取了新式火炮。内部工事坚固，这、这、还有这，都是重点要清除的地方。外部除了高墙，又深挖了壕沟。司令长官决心已定，匪患必须铲除！各位要积极准备，独立旅还是打前锋。好，先散了吧！”参谋们退出去。
石有书指着沙盘问：“这是靖镇？”
“你熟悉吗？”
石有书呆呆地看着沙盘说：“靖镇是关中西路重镇，在汉代为右扶风池，唐宋直到清初都是关中府治……”
陈鼎立截断他，“对、对。我军已在今日完成合围，”不远处一记炮声。石有书吓了一跳。陈鼎立问：“哎，你怎么啦？没有不舒服吧？”
石有书用手支在沙盘座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没有。”
通信兵跑进来，递给陈鼎立一张字条。
“靖镇戒备森严，杂树林难以接近。”陈鼎立把字条放在桌上，“那个地道大概用不上了。”
“地道？”石有书一愣。
“石多哥说这里有一条地道直通城内的砖窑。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石有书又看了看沙盘，“旅座，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石有书问。
“当然，说。”陈鼎立点头。
石有书指着靖镇外侧说：“何不从这里挖下去，一直挖到城内。”
“挖地道？”
几个官都凑过来。
陈鼎立说：“挖地道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大墙外有护城河，万一渗水漏水怎么办？把工兵活埋了咋办？”
“深挖不就得了？”石有书。
“光天化日挖地道时能不被发现？”
石有书指着不远处一个民宅说：“从那个民房里挖，那的院墙刚好挡住了靖镇城墙的视线。”
陈鼎立白了矮参谋一眼：“你是猪脑子？嗯？到工兵营挖地道去！”
“是。”矮参谋的脸臊得通红。
“多准备被子、木头撑子，渗水的地方用棉花堵。通知工兵！”陈鼎立下令。
石有书走出指挥所，身后一声低沉的声音令他不寒而栗，“狗日的。”他转过身，见矮参谋正瞪着他。
“你骂谁？”石有书怯生生问。
矮参谋冲他笑了笑，晃荡着走过来，一只脚踩在他鞋上，用力拧了一下。
石有书的脚一阵疼痛。
矮参谋回过脸，左右看了看，然后盯着他说道：“你狗日的没来几天就犯贱，当心着点。”说罢，朝坑道走去。
“我当心什么？”石有书压住怒火问。
矮参谋没回头，低沉而狞厉地回答：“当心我弄死你。”
石有书感到一阵恶心，呆呆地望着矮参谋走进坑道，吓出一身冷汗。
特务营已经潜到了离靖镇大墙最近的干河床里，此时正猫在荒草中等待攻击的炮声。
“欸，还没看够？给我看看！”石多哥夺过冯野的望远镜，“哟，旗子都挂上了。”
望远镜里，杂树林仿佛近在咫尺。石多哥久久地瞭望着。
恍惚间，他看到，杂树林，石老蔫蹲在里面发着呆。弘应天和游克文走在里面，指指点点。十四姑和石有书从洞口爬出来，分头朝外跑去。石多哥和云妹儿从洞口爬出来，石多哥背起她，朝林外跑去……
石多哥放下望远镜。
冯营长问：“看见什么了？”
“都看见了。”石多哥揉揉眼睛。
“都看见了？”冯野夺过望远镜望着。
恍惚间，他看到，杂树林，冯营长和众士兵突围，四面发射的子弹雨一般倾泻进去，士兵们纷纷栽倒，冯营长挥舞着铁锹……
冯营长放下望远镜。
石多哥问：“以什么为进攻信号？”
“工兵把地道挖到了城下，里面装填了炸药，引爆就是信号。”
“挖地道？谁的主意？”
“不知道，不过工兵挖地道比费大脚挖得要快得多。”
石多哥一笑：“哟嗬，你还知道费大脚呢？”
“怎么不知？他调戏十四姑，打了石有书，后来不是被你干掉了吗？”
“他是让老鱼干掉的，那个老贼不知在不在城里。”
“那正好把他也收拾了。哎，游克文由我收拾，你不是他的个，我来！”冯野咬咬牙。
“算了吧你，我那次是因为没枪，要是有把枪，他能有今天？”石多哥晃了晃手里的步枪。
冯营长刚想反驳，忽然听见一阵来自地下的闷雷声，地面开始颤抖，仿佛地动山摇。一段城墙突然隆起，粉身碎骨升到空中。一股气浪急吹过来。大爆炸的余音过后，靖镇的方向一片沉寂。
冯营长一挥手，士兵们一跃而起朝断墙冲去。几发迫击炮弹呼啸而来，一连串的爆炸即刻令士兵的残肢飞上天。惨叫声四起。
石多哥冲冯营长喊：“冯野，进杂树林！”
冯营长高喊：“弟兄们，往前面的杂树林跑！”
一个满脸乌黑的通信兵奔跑过来，大声叫着：“冯营长！指挥部令……特务营冲击东城墙，半点钟必须拿下……”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将他撕裂。通信兵消失了。
冯野抖落一身泥土，气得号叫起来：“日你娘！游克文我日你娘！”
残兵们冲进杂树林，石多哥找准了位置，掀开青石板，露出锅口大的洞，他冲冯野喊：“冯野，地道，钻地道！”
狭窄的地道里，一溜士兵在爬行，喘息声和叫骂声混杂在一起。石多哥爬在最前头，冯野紧跟其后。“还有多长？到头了没？”他叫道。
石多哥不吭声，像只地鼠拼命钻行着。黑暗中，他的枪头碰到一件硬器，叮当作响。他听出这声音来自身边，觉得奇怪，伸手向右划拉了一把，感觉旁边还有一个空间。这是在第一次爬地道时所没有发现的空间吗？他迟疑了一下，腿被冯野拍了一掌：“干啥呢！快爬！”
石多哥灰头土脸地从砖窑钻出，紧接着冯野钻出来。几十个兵倒在砖窑里大口呼吸着。冯野冲士兵喊：“起来起来！一队随我干城楼，二队跟石多哥去兵部！”
守城楼的黑衣军冷不丁被来自身后的密集子弹打得七零八落，冯野将两捆手榴弹抛向城门。城门被炸开。西安军先头攻击营从断墙冲入，紧接着，骑兵从城楼冲进城。黑衣军在各建筑里的机枪开始射击，骑兵纷纷落马。西安军大批步兵蜂拥而至，逐一清扫堡垒。
石有书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随队冲进城。爆炸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一个军官被弹片击中，横压在石有书身上。石有书抹了一把脸，见是血，大惊失色，以为自己中了弹。片刻后他觉出大股的血水来自压在他身上的人。那是矮参谋，正痛苦地哀号着：“石参谋……石参谋救我……”他的肚子被弹片划开了，血水正往外流。胳膊不听使唤了，无力地低垂着。“救我，帮我包一下啊……”他呻吟道。
石有书向四周望去，想喊医护兵，却看到一大群黑衣军大刀队正与西安军搏杀。矮参谋的号叫声无疑会将大刀队引过来。
石有书突然施尽全身气力压住矮参谋，一把将他的嘴死死捂住。他感觉到矮参谋正拼死挣扎，于是更狠地将身子压下去。
两军在距离十几米的地方白刃格斗，砍杀、撞击、断裂和号叫的声音一带而过。西安军大刀队人多势众，黑衣军已被砍杀殆尽。
石有书松开手，一双血红的眼睛在直愣愣瞪着自己。
“欸，你！你不是说要弄死我吗？”石有书注视着他，压低声音问。
矮参谋一动不动，已经断了气。
石有书抓到自己的枪，跳起来，看看矮参谋的尸体，想起那句警告他的狠话，心里反倒踏实了。
一群自己的队伍冲过来，他抓紧步枪，跟随而去。
石多哥冲进兵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仓库的门敞着。他蹑脚接近仓库的门，听到里面沙沙作响，探头一看，几十个大木箱边，若干个炸药包摞在一起，导火索已经点燃。他撒腿往回跑，突然见冯野端着机枪冲进兵部的院子。
“冯野，仓库有炸药！快趴下！”
冯营长听到叫声，转身跑出几步。
巨大的爆炸，火焰飞射。
石多哥醒过来，将冯野翻过来，拍打着他的脸：“冯野！冯野！”一巴掌扇下去，“大哥！大哥你醒醒！”
冯营长苏醒，吐了一口泥土：“他娘的，还活着？”
“活着呢！”
“刚才咋了？”
“仓库，仓库里的炸药包！”
“游克文呢？”冯野迷迷糊糊地问。
“没见呀！”
“还不去找？！”冯野昏了过去。
石有书一脸泥血，跟着连队往寺庙里冲，一转头，发现一个便衣从墙里翻出来。
“谁？”石有书端起枪。
便衣面冲墙站着，慢慢转回脸。
石有书一惊，手里的枪抖起来，越抖越厉害。
“嘘……”游克文看出了眉目，这个满脸泥血的军人表露出的不是残忍，而是胆怯，于是一步步向拐角挪去。
石有书的枪响了，子弹打进砖墙里。游克文已经没了踪影。
连副拎着枪跑过来问：“欸，那个翻墙的人去哪了？”
石有书朝墙角一指。
连副跑到墙角，张望了一番，回身抓住一个俘虏，用枪顶着他脑门问：“说，跳墙的那个是谁？是谁？”
俘虏腿一软：“是……司令。”
“啊？”连副回头冲石有书破口大骂，“你妈的！怎么叫他跑了？你手里的枪是干啥的？”
石有书火了：“你怎么骂人哪？”
“你他妈的只会走火是不是？老子崩了你！”连副用枪指着他。
“你他妈敢？！”石多哥举着枪走过来，冲连副断喝，“枪放下！”
“你咋不问问他？他把游克文放跑了！”连副放下枪。
石多哥朝墙角的方向跑去，转身喊：“还不跟着找！”
石有书赶紧追上去，突然停下，回头冲连副说：“我开枪没打中，就是我放跑的？你负责押俘虏，怎么没看住？”
